——有感于康熙年的笔洗挪作他用

昨日无疑发现父亲留下的文房几宝中的笔洗，竟被丢在门口的鞋柜上，当成了放硬币的容器。我大吃一惊，连忙把那些硬币倒出来，再看这只青蓝色的釉瓷笔洗里面已经弄得斑斑点点，幸好还不曾受损。翻过来一看，下面清清楚楚几个大字“大清康熙年制”的繁体小篆在上面。我拿着先盛上清水泡了一晚，今天早上又仔仔细细清洗了一遍，这只康熙年间的笔洗才重新恢复了往日的风采。

这只笔洗外形呈盂状，底部细瘦，上部鼓出浑圆。做工细腻，色釉清幽，一看就知道是宋窑出品的青瓷。朴素典雅，是件难得的珍品。

这是父亲留下的极少几件遗物之一。

父亲虽是身居高位，却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几乎没有给儿女们留下什么有价值的财物。细算算也就是三五件文房物品，十数幅友人馈赠的字画，还有一件他日常穿的马裤呢军大衣，存款居然不足7位数，只有区区三万！连同他去世以后国家给的抚恤，也不到十万元。一个曾经戎马一生的将军到他离世，只给后人留下这样一点微薄的财富，倒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引以为荣的骄傲了。

儿女们分处了这些财物，无非每个人都想留点念想。喜欢书画的小弟拿去了那些字画，现金给了二姐留下的遗孤。我留下了这套文房物件，一共是六件：分别是一方带楠木套盒的端砚，一只雕着壁龙的水滴，一把青铜水勺，一只青瓷笔洗，一个青花瓷印泥盒和一块用残了一半的徽墨。还有那件从小喜欢的军大衣。

选留文房物件，倒也不仅因为这些小物件好歹算个文物，主要还是另一层原因。记得在我幼年时，父亲就是用这套文房物件，教我习字。可惜自己不是习练书法的材料，到老也没有写成像样的毛笔字。以后，有了女儿，督促孙女习字，成了老父一桩莫大的乐趣。

从小女随我们来到父亲身边的3岁起，一直到她读小学五年级。那年她11岁，足足八年时间，父亲都是用这套文具指点女儿习字。虽然她也许因为继承了我的基因，最终不能成为书法家，字却比我强了几许。

留下这套文房物件，自然是为了让女儿不要忘记了爷爷对她的那份深情厚爱。

如今父亲已经辞世很多年了，他留下的那件军大衣始终被我小心翼翼地珍藏着。这套文房物件原本也是置放在我的案头，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家人收了起来？也许是嫌它们常年不用落满尘土不好清洗吧？可不知怎么收藏时，竟将这只笔洗遗忘在了外面。不知被谁？不识价值地把它用来充当了摆放零钱硬币的容器。更莫名是其他几件居然不处找寻！

花了半天时间，翻遍了所有可能收藏的地方，终于在一个角落的盒子里找到它们。然后，又将这套文房物件重新清洗后置于自己的案头。如今再用来习字已不可能，女儿也已经长大，自然不会再令她重操旧技。只是想到了尚是婴儿的外孙女，如今对传统文化的重视已大不如前，我不妨可以效仿老父，从她3岁起教她就用这套文房物件练练毛笔字？一来是也算传承了一些中华古老文明的精髓；二来，让小外孙女多少有一点对曾外祖父的怀念；至于最后一条，算是寄托自己对老父的深切祭奠吧。

至于此物的因其不当用，而使其真价值。我是没有理由怪家人的。该受责的反倒是自己，倘若不是我这些年有些淡忘往事，父亲的遗物又怎么会在不该的地方，摆放了这么长时间，直到被挪作他用，我竟浑然不知？这岂不是自己的老大不敬吗？

常常在想，我们总在教育自己的孩子，要懂得感恩，学会尊老。父亲去世不过几年光景，我这个也做了外公的人，却淡忘了自己父母的养育之恩。

想到此，实在无颜面对儿孙！

一个民族的优秀品质靠什么去培养？一种优秀文化靠怎样去传承？所有精神层面的财富，都远比物质财富要宝贵无数倍，却也难以继承无数倍。我们这些行将就木的老人，究竟应该如何去担起这个民族承上启下的重任？绝不是件容易之事。尤其在当今这个拜金主义流行的社会，如何才能让子孙后代，可以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独善其身？如何可以真正去继承我们民族的各种美德？只怕真的需要我们这一代人，认真去自省其身。我以为一个不懂得以身作则的长辈，断然难以成为后代成才的榜样，也无法去用堂而皇之的说教，让儿孙们真正受教。只有我们先懂得日日省身，时时警惕，先做下极好的表率，我们对后代的教诲，才能做到事半功倍。

2014年1月15日

完稿于上海九亭镇绿园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