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人到中年篱下花子

发表于-2014年01月13日 晚上7:29评论-4条

一)

人生有许多的空白,空洞,好比在课堂上,老师上完一个段落,没有任何的任务布置,让你自由安排。

在这段空白、空洞里,人变得迟钝麻木,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置身何处,只能由生活的惯性推着你前行。

红人馆美发大厅的里侧,左边墙壁上的电视里永远放着韩剧,不急不缓,无头无尾,如同时空隧道里的壁画。

空气里永远漂浮着煦暖的发胶味,清雅的洗发水味,里面永远是春天的气息。外面,却是寒风凄厉的冬。

镜子前的黑色软皮椅里永远坐着几个衣着绚丽的女子,头上或是罩个圆顶,或是顶着无数的橡皮卷,或是头发波浪翻卷般地在飞。

如果不是电吹风的声音,你会觉得连着整个的理发厅都掉入了某种空白里。

洗发工忙不过来,老板唐晚玉加入了洗头。里室,一双手在水槽里揉,搓,氤氲的雾气罩住了她的上半身。

停住的思维空白使她有些发晕。 

突然,一个陌生的电话响起,“你老公出了点事,请你速来**煤矿。”

脑子里霹雳一声响,头骨都碎了一样。

晚玉的老公不愿意伺候人,一个月前听人说煤矿里挣钱多,挣钱快,就丢下面包车,随人去了煤矿,离开小城才26天,26天,出什么事?

晚玉对着话筒大声喊,喂,喂……那边早挂断了。她就像站在漆黑的悬崖边。

以前只在电视报纸上看到过,最坏的,是缺胳膊断腿,还是丢命?

该怎样去面对那些血淋淋的生活现实,不会有事的,不会,不会……晚玉对自己说。

晚玉赶到煤矿的时候,看她的所有眼神和脸都是死静的,灰色的,一种不祥的气氛笼罩着她。

老板说,对不起,小张出了不幸,我们也感到悲伤,我们一定给予最高的补助以减轻给你带来的伤痛。

见到他,是在殡仪馆的冰棺材里,很轻很薄的感觉,像块冰,她想,人站起来很高大,躺下去却是如此的轻薄。衣服裤子上还满是黑色的煤灰,脸被一块白布盖着。他是被空压机砸死的,有人问,要看看脸吗?盖子一打开,空气里满是血腥。掉在了油漆罐子里一般,晚玉有点想吐,她还是镇住,那是一张肉煎饼似的脸,铺好了,还没有煎。

晚玉回来的时候,抱着骨灰盒,很轻,很轻……

煤厂各种赔付,总共120万,很重,很重……

回到理发厅,她5岁的女儿在电视下高登上爬上爬下。

看见她,扭头一问,“爸爸呢……”

她拍拍黑布袋里的盒子,对一个5岁的孩子来说,似乎有些抽象,她又拍拍羽绒服内口袋,那里有一张120万的支票,感觉还是没有说清楚,于是她一会拍布袋,一会拍衣服口袋……

小果,以后,就只有你和妈妈了……她放下布袋,楼过孩子,把头埋在孩子颈后的毛领里,簌簌地抖着,她像一棵缀满了雨水的树,只轻轻一抖,就是满地雨水。

小果遭到这意外的一阵雨,瞳孔放大了一圈。惊异地坐在那,没有任何表情。

右手里拽着一个穿黄色衣裙的芭比娃娃。拇指深深地掐在芭比的腰上。

后来,有人乘她母亲不在,问,你爸爸呢?

她指着黑色的瓶子说,在里面。

其实那是一瓶高档洗发水。

二)

周文静每次洗头都是在红人馆。

电视台的女人大都在那里画妆,整理头发,然后走进演播室。

文静是新闻采编组的,自然而然也在这里弄头发。

这天,有师傅请假,晚玉只好自己亲自上阵。

两个人在里面洗头,谈到男人,谈到感情,然后谈到生命的无常。

晚玉很平常谈到自己老公的离开。很难想象,看韩剧看到悲伤处都会流泪的人,竟然如此平静地接受了上帝的按排。晚玉自嘲。

文静安慰到,好好安排钱,合适时再选个好男人。

理发出来,两个人都有些相惜。

120万,怎么花?首先应该买个房?文静一边往家走,一边替晚玉思考,仿佛晚玉是她妹妹,那120万是由她安排的。

回到家,她老公刘小成说,你表妹黄薇想来城里学理发,叫你给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文静就讲了晚玉的事,两个人惊叹命运的变幻,文静在心里盘算,过几天去问下晚玉是否招学徒,刘小成痴想,那120万如果是我的,由我安排该多好,我怎么没有这样的运气啊!

两个人刚谈恋爱时,有说不完的话,现在遇到话题也只有一句话,文静见刘小成没有再说话,像是在沉思,心里自忖,年纪大了,男人也会多愁善感起来。

两个人生活的越久,在心里上就偏离的越远。

如果她知道刘小成的想法,也不知道会怎么想。

两个人在家里,悄然抢占自己的领域。

刘小成缩到电脑前进入《穿越火线》。

文静则进入到厨房,腾转扭挪在灶台和地上的垃圾桶之间。

孩子在房间里写作业。

家里静的出奇。

锅里嗤嗤冒水汽。

电脑屏幕上杀气腾腾。

第二天,黄薇就从大山来到城市里,住在了周文静家。

晚玉很爽快地答应了,她把文静当成了知己,觉得这世界上,只有文静懂她的心。

晚玉租下文静楼下的店面开了红人馆,开业后,因为设计大胆前卫潮流,很快成为媒体红人的梳妆馆。

那个圈子里的人都想成为媒体界的红人,去红人馆弄发,彼此心照不宣。

文静在里面进进出出也有半年多了,看见过老板娘,没有说过话,自从上次交流后,两个人一下子成为好友,标准的女人友谊。

晚玉在文静的陪伴下,在五洲汉唐买了一套房子,花去60万,后花10万装修。

从此结束了租房的日子。

还剩50万,在城里也算小资。

钱没有花完,古道热肠的文静还替晚玉谋划着,该投资,还是该存起来。

那一天,文静去洗发,依旧是晚玉亲自洗。

依旧是熟悉的手指轻快地游走,小鱼般穿梭,文静感觉到那种轻松那种愉快,飘逸,看晚玉的脸,有了温润的光泽,是桃花点染的。

有了相好的?

晚玉笑。

哪里人,做什么的?

以前那位的好友,开面包车的。

怎么就动心了?

天天陪伴,安慰我,我说,我当了一回孩子,他说,我愿意有你这样一个孩子。女人天生就是被疼爱的。

女人真是缠不过男人,文静想。

一个刚死了老公的女人,你不怕别人说,你不怕晦气?我曾经问过他,他说,这个世界,这么好,只有傻瓜才选择过苦行僧的生活。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只想过自己的日子。听他那样说,我心就慈了。

馆里是常有的温暖和蕴香。

淹没了两个人的谈话。

文静想提醒什么,看见她幸福满溢,也没有说什么。

三)

生活惯常如初,就像重复播放的曲目。

文静又进了红人馆。

晚玉欲言又止。

文静说,说吧,你还不了解我?

你表妹最近神采飘扬,你注意点……

文静如同在遐思里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转过头来,却没有看见拍肩的人。

不会吧,黄薇21岁,张小成33岁。文静从惊醒的世界里安慰自己。

33岁,拉警报的年龄。

只觉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

刚30岁的文静在面对自己的婚姻时,有一种木然。

她假装轻松地笑笑,不会的。

你要相信女人的直觉。晚玉坚持说。

每一个城市都有它固有的人际气候,人际环境。

在小地方的人总是难逃闲言碎语的左右,就像裹在一团的苍蝇,谁也离不开谁。在城市里,几乎所有的苍蝇都是分开飞的,分开享受自己寻找到的乐园,这样,被闲言碎语左右的倒很少发生。

如果说,完全没有影响,也是不可能。

文静提前回了家。

回到家,家里像是被一群野兽侵袭过。

沙发上,一条黄白蓝三色条纹浴巾,一头在沙发上,一头触到了地。

地板上,棉拖鞋在饮水机旁边,横七竖八乱躺着,茶几前面,倒放着一辆红色的摩托车玩具。

走进卧室,枕头上胡乱放着她的白底蓝紫色碎花睡衣,他的乳色兰花睡衣,毛巾一角还胡乱塞在半裹的被子里。

她抓住自己的衣服放在嘴边,使劲一嗅,有股生肉的味道,她不相信,那是她自己的。

折到厨房,白色的水泥地已经是满是黑灰色的水迹,垃圾兜里瓜子水果皮蔓延一地。

空气里漫游着毛毛的动物的味道,和理发室里那种肮脏的头发里散发的气息是如此的相似。

如果不是门的掩盖,这不堪的一切准会冲出门去,冲下楼去,冲到街道上去流淌。

对于成天生活在干净温暖充满富贵香编导室的文静,在精神的世界里也有着桀骜的洁癖。

不过,她还是不相信晚玉所说。

这样的一片混乱是怎样制造出来的啊,在制造之前,他们会做什么呢?

她不敢想。

这是我的家吗?

一种陌生感爬上膝盖,往上面爬着……

晚上10点左右,她表妹黄薇,她老公张小成,她儿子张柯君,一路闹着笑着回家。

远远听着,就像一段金属铰链放纵地响着,抖着,绞着……

儿子使劲地敲门,文静迟疑地站在门边,没有急着开门。

她从门眼里往外一看,仿佛是看着另一家人。

她缓缓地开了门,儿子挤进门来,妈妈,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文静一般是晚上六点上上班,深夜11点左右回来。

大家对她这么早回来,感觉很奇怪。

我不可以早点回来吗?文静平静的反问。

黄薇和张小成都从语气里感觉到压抑、火气。

妈妈,你怎么不快点开门啊,难道你没有看见我吗?儿子不知道母亲的微弱变化,继续说,妈妈,今天我太高兴了,去吃了德克士,还看了电影《钢铁侠3》。姨妈还给我买了一套……

别说了,像个猴子……文静打断孩子的话,语气沉重,孩子愣着,快去换鞋,文静大喊。

真正的是有奶便是娘,到底我是你妈,还是姨妈是你妈,文静气愤得很,很想吼出来,忍了忍,没有再说话。

孩子吐吐舌头,叫着姨妈跑开了……

孩子与她,在一段时间里,是和她连一块的,而这一刻,在某个地方与她完全地裂开了……

两个大人默默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睡下之后,小成温柔地揽住她的肩膀,想把她转过来,面向自己。

她使劲地较着劲,小成的手便萎蔫了。

我出去才几个小时,怎么把家里弄那么脏?文静愤然问。

孩子明天还要念书,又不是周末,去看什么电影?

那边沉静无比,话一出来,就溜进了黑夜,看不见踪影。

不一会,就听见了固定的呼噜。

只留下文静一个人独自在黑夜里挣扎……

四)

夜,那么深,文静还是睡不着……

在远方,传来搅拌机的声音,文静悄悄起来,把窗帘裂开一条缝,想看看声音的来源,只见在朦胧的夜色中,在不远处,有几架高架横空耸立,长长的臂突兀地横展着。

凄厉的风,在城市建筑之间像狼一样徘徊,怒嗥。

荒原……城市消失了……

原本祥和的世界怎么突然间变成了这个样子呢?从那天开始的呢?黄薇的到来吗?还是这一切早就有了线缝。

文静白天没有采访一般就在家里收拾,她晚上去上班时,他们三个就回来。永远是错开,周文静始终鞭长莫及。

如果找表妹谈,该从何说起,越是亲戚,有些话越不好说。如果是小三,还可以抓几下,抓不动,还可以咬一口。

不说呢,又如梗在喉。

若让姨妈知道了,又不知会说成怎样,还当她待不得亲人,不愿表妹来城里发展,仿佛这城是她的,他们那知道她的无奈。在他们脑子里,似乎电视台的上都是权力无边的人。

她怎么说得清楚。

要是没事,还不是增加无谓的心里负担。

她还是不肯相信。

她望着外面的夜,最终决定再看看情况,等开了年,给她找个新的住处?

生活太细碎了。

心就有一种割碎的感觉,仿佛被丢进了搅拌机,心里每分每秒都响着搅拌机的声音。

自从那夜起,文静觉得一切都在悄然地变化。

没日没夜的修房子,到底有多少人藏在这个城市里啊?

文静下了班也不想回家。

“文静姐,是你吗?”晚玉的声音,“快救救我吧,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当初段纯意见我老公走了有钱,假意对我好,百依百顺,把我伺候的跟皇后一样,一旦得逞了,他面包车也不开了,成天泡麻将馆,一天到晚逼我拿钱。”

“不要再给他一分钱。”文静斩钉切铁。

简直是个无赖,当初我怎么没有看清呢?

有些人为了钱,可以无限低头,一旦得到,便是画皮嘴脸。

你说得对。你说,我现在该如何办,他一天到晚在身边磨叽。

慢慢和他分开。

好。

想到自己,心更痛了。

再看到晚玉时,是在红人馆,那个段纯意偎依在晚玉身边,晚玉一脸幸福。果儿在旁边一张圆形高登上爬上去,两只脚在空中摇晃,食指弯曲着抵在门牙处,望着玻璃门外,显得有些孤独。

黄薇对她讨好似的微笑,轻声叫,表姐……

文静嘴巴动了动,没有听到声音,只觉自己的两腮的脸皮拉伸了一下,大概是笑吧。她不会笑了。

晚玉看见文静来了,赶忙站起,有些尴尬地笑。

两个人去了里间洗发。

不是叫你离开他吗?怎么又黏在一起。文静有些怒其不争。

女人终究是耐不住男人磨。文静马上安慰自己。

晚玉在按摩头顶时,加重了指法。

有什么心事嘛?

文静睁开了眼睛,见晚玉撅嘴向外间努了努。

文静知道她要说黄薇的事。

她说她表姐夫如何好,还送了一个三星手机给她,说时眼神不对。你老公和你表妹肯定有事。

晚玉凑到文静耳边,叽里咕噜一阵。。

能管得了吗?

一阵沉默,只听见水声,电吹风的风声,似乎在山谷里。

年一过,黄薇的肚子大起来。

五)

文静没有闹。没有微笑,也没有眼泪。

人到中年,常有的表情都淡漠了。

只问,小麦,你跟妈妈,还是跟爸爸呢?

我跟爸爸,……你总不让我看电视,玩游戏……孩子一脸倔强。

爸爸不会要你,少幻想吧,文静咆哮起来。

不,我就要爸爸,小麦咬住嘴唇,昂着头。

你没有选择……

两个人对峙着……

文静深深叹一口气,压住了愤怒。

祸不单行,这是生活的真谛。

单位开周会,因为有个小新闻重编了,另外在一个有关市政的话题里被检查出三个错别字,这在行业里算是重大失误。她被重重地批了一顿,还扣了500元。

有些人,春天还没开始,心就乱了……

文化人骂人总是曲折的。

四周的人,脸冷得像铁。

他们的心里,有的胆战心惊,有的幸灾乐祸,有的狐死兔悲。

文姐,算了……

文姐,节哀……

文静轻松地笑。

从办公大楼高一步低一步出来,刚到门口,一辆出租车停在身边,正疑惑自己并没有招车,却鬼使神差地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去哪?

随便。

那好,今天我陪你转一天,不收钱。

周文静疑惑地望着司机。

司机穿着一件牛皮色夹克,国字脸,刚毅,冷峻,平静。不像神经有病的人。

今天我离婚了,刚拿离婚证出来,这一天,该不该纪念一下?

去乐青路兜风?

好。

天底下每分每秒都有生老病死,都有离合悲欢,何必那么悲切呢?文静安慰自己。

两个人有些同病相怜,文静安静地靠在椅背上,松懈下来。

那一天,两个人在青山丛林公路跑了一天,到傍晚时,回到城里。

在重庆随亮吃的火锅,还喝了红酒。

我离婚刚过三天,庆祝下?文静端起酒。

你说,这人奇怪不?在一起时,总觉对方这里不对,那里不好,真没有,心里就少了什么似的,仿佛一下子缺胳膊断腿,这里,他指着心口,感觉空掉掉的。

喝到最后,两个人眼睛都有些迷离。

出租车滑入了城市的灯池。

文静拒绝了出租车的相送。

文静走到大街上。

蛋糕店,珠宝店,衣服店,床上用品店……一个个走过去。商店里辉辉的盈盈的灯光,灿然地亮着。她觉得那些灯光,离自己似乎隔山隔海,天远地远。远了,又与她无关,只觉那么漠然,那么冷淡。

公交站台上雪白的荧光如一落地大白花,一团亮,一层一层在地上开。那落地的光冷淡,稀薄,但这冷淡,稀薄却是她的。

于是,她就走到公交站台那团冷如月光的光源里。

从来,没有这样伤感过,文静蹲在地上,用手盖住脸,盖住眼睛。

到了楼下,看见自家的灯亮着,阳台上,她70岁的老母正痴痴地在来往的人群里寻找她。

因为离婚。老公和黄薇都走了。因为工作的关系,她无法照顾自己的孩子,于是请来了母亲。

她的眼睛有些酸。

回到家里,家里静的出奇,在昏黄的灯光下,红褐色的地板泛着毛毛的褐色光泽,这光泽映衬着红木家具,红木墙条,朱红酒柜,书柜……红军博物馆的味道。

母亲蹒跚着要去热饭菜,文静叫住了她,我吃过了。

她走到小麦的房间,摸着他的头,孩子一脸漠然。

姥姥做的菜太不好吃了,我都不想吃饭了,妈妈你给我们做饭吧。

文静只好点点头。

六)

一个星期后。

傍晚,下小雨。咿呀咬着,像一群猫吃了粘牙的东西在那里挣扎。

来我家里坐坐不?出租车司机黄诚打电话给文静。

文静早早忙完工作上的事情,鬼使神差地去了。

那是一幢临江的一幢小楼,他住在最顶层,七楼。

客厅极宽阔, 整洁,在厨房和客厅之间的墙下,右边放着一对半人高的青花瓷瓶,是冰蓝色的梅花枝桠,左边一张梨花木仿古茶几上放着一对翡翠,一个是青黑的鹰,一个是黑白色的,一个luo体婴儿抱着一棵梅花树。

他把文静让到书房里坐,自己坐在对面泡铁观音。

三墙壁的书,使她有些着迷。

他握住了文静的手。

他的手是一床小毛毯,有着厚实的温暖。

她的手一放在里面,整个儿身躯立刻就想缩成一双手,往里挤着,想穿上,想披上……换了无数的姿势,无论怎样的收缩,她庞大的身躯还是不能够躺下去。

在铁观音氤氲的香雾里,他在某个角落里打开了她,打开了她的身体,那封闭已久的身体。

就像一封闭漆黑的世界打开了一扇窗,一下子就把她心灵的每个角落照的异彩纷呈。

她轻微地反抗了下,就接受了,她有点恨自己。

怅然若失地回到家,她暮沉沉地走到客厅。

正在看电视的儿子突然大声叫道,妈妈,你怎么没有换鞋就进来了?

她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失态,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文静换了鞋,回到卧室,为了摆脱刚才的窘态,从衣柜里拿出一床白蓝相间的床单来换,那白蓝一铺下去,鼓起了道道空气,有些浪,她用手去抚平那些空气形成的小包,一种坚实,壮实,厚实的感觉回到了手中,她仿佛又摸到了她的胸,又回到了电光火石冲击的感觉里,等到意识是在抚床时,她心底又出现了一阵痉乱的癫狂。

这是在恋爱吗?她问自己。

七)

文静其实并不了解黄诚。只知道他离了婚,孩子判给了母亲。自己开出租车。

不过一个星期,她约了他,她希望确定他们的恋爱关系,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两个人照例睡觉。

完事后,她放平了手在他胸前游移,又出现了坚实,壮实,厚实的那种感觉,这感觉使她脑子一激灵,骨头瞬间就酥软了,身躯里包着的似乎只有肉,血,骨头化去了。没有骨头,她的手便松软了,瘫痪了,似乎动不了,于是她使劲地咬牙,用力,但是手还是瘫在那,沦陷着,她只好再用力地抓,握,他感觉到她的变化,一边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还是陶醉在那双手的温暖世界里。

什么时候见见我母亲孩子吧?

算了,等等再说吧。

你什么意思?

你别以为一个男人同一个女人睡觉,就一定要怎么怎么,其实男人做爱仅仅荷尔蒙的驱使。

按你的逻辑,我仅是你的排泄管,类似于下水道之类。

周大记者,你别那么天真好不?这世界,最不缺的便是女人。

……

文静什么也没有说,急忙要穿衣服,他这才揽住她在怀里,好好,你说什么时候见就见,他像在安慰一个挨了打的小女孩,她心安定下来。

我只是怕伤害了他们……最后,他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她顿了一下,没有在意,继续和他缠绵。

八)

不几天后,她认识了他的朋友。他的朋友在黄诚离开后,悄悄告诉文静,黄诚这次其实是第二次离婚,离婚的妻子是个医生。黄诚以前还和一个大学的图书管理员好过。

她急忙打电话责问黄诚,她能接受他的前两任妻子,她接受不了那个管理员。

他非常气愤,你怎么能听风就是风,听雨就是雨。

哦。?

那个管理员是我家孩子的干妈,两家子关系一直很好,不信,你可以打电话去问。

文静沉默……

那边好像得了理,继续非常生气,语气强硬,你接受不了这些,就别找我,我们结束了。

你,……

别生气了,语气缓下来。

黄诚就这一点好,知道什么时候该软。

两个人急切地想见面。

还是二月份,天寒地洞的天气出门,文静晕了车,两人去的是最近的宾馆。那宾馆在冷气里如同昏暗肮脏的囚室,仔细一嗅,似乎还带着杀气,心中无比的郁结,像在烂泥里滚了一圈,又像到屠宰场走了一圈,满眼的血腥,满眼的残杀。文静有她天然的洁癖。

为了他,她还是去了。

他像一只北方的老猎狗,低着头在她身上嗅着,追着,扑着……在那激烈的呼吸里,她像火柴棒遇着了擦板,只轻轻一擦,就点燃了。

我终究离不开他。她想。

她知道他像一个共[chan*]党里的老k,眼睛幽幽地转着,警惕着,同时,侧放着腿,准备随时撤离,跑掉。而她则像一个只有热情而没有任何经验的新入党员,傻乎乎的,准备着牺牲,牺牲……却不知为谁牺牲。

一次矛盾,更加拉近了他们。

他是怎样的男人呢?她充满了好奇,她想通过他,看透所有的男人,所以,不能离开,不能离开……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九)

近几个月,两个人经常一起睡觉。

一个周末,在餐桌上她把黄诚郑重地介绍给儿子小麦,还有妈妈。

小麦看黄诚的眼神怪怪的。

吃完饭出来,小麦拉过文静,低声问,妈妈,吃饭的时候黄叔叔给了钱,最后补钱的时候,你怎么拿在手里?说完眼睛就像钉子一样订在文静手里,仿佛那里还有来源不清的钱。

他显然还不能理解大人的关系。

你别管大人的事,扶好你姥姥。文静吩咐。

然后退到黄诚身边,和他并排走着。

黄诚跑车去了。

他们三个人回家,一到家,小麦就开始发脾气。

把那电动车的顶上的报警灯按的不断地响。

你怎么了?

我心情不好,我说去吃乌鱼汤的,你们偏偏要去吃牛排?

不是你闹着要去的吗?

那是我先前的想法,后来我想吃鱼了……就是那个人……讨厌得很,老是跟着我们。

不能那样说,孩子……

为什么嘛?我就讨厌他,你和他老说话就不和我们说话,他是你什么啊?

你,……

文静这才知道儿子在和黄诚争风吃醋。

儿子没有这样敏感啊。

妈妈,你重新给我做饭,要不,我们出去吃鱼……

不行……

就要,就要,吃鱼……吃鱼……

孩子一直在那磨叽,把文静急得想哭。

抡起手,……

没有打下去。

妈妈,你不爱我们了吗?你只知道爱那个黄叔叔。

文静愣在那,半天没有言语。

半夜里,睡不著,母亲敲门进来,还没睡,镜儿?

睡了,有事吗?妈妈

是他对不住你而离婚的,按理说,妈妈也希望找个人,但是现在的男人你是知道的,可要把眼睛擦亮啊。

嗯,知道了……妈妈,早点睡吧,明天还有许多的事……

妈妈的影子像一棵倒地的树,枝桠落在床柜之间,细节细节漫到床上来,文静闭上眼睛,只觉有无数的影子爬进了心灵的角角落落,眼泪如山泉,无声流淌在枕头上。

夜,静了。

十)

自从他们知道黄诚后,儿子小麦变得更加的敏感,偏执。

这一点超过了文静的想象。

每天一到吃饭时间,小麦就给文静打电话,叫闹着要吃她做的饭菜,要不,就要钱,到外面吃。

有时候在晚上,会突然之间打电话,却什么也不说。

他在监督我。文静想。

有时候两个人正亲热,电话会固执地响,文静只好起来,就像泼了冷水,什么兴趣都没有了,只好悻悻回家。黄诚讪讪的。

文静考虑到孩子的敏感,总是尽量挪出时间回去做饭,总是尽力多陪孩子。

每次文静从外面回来,不管是从单位里回来,还是从菜市场,小麦都会从头到脚审视她。

仿佛在寻找什么。

文静开始检查自己。

两个人都有些神经兮兮。

小麦还总是挑剔,这不好,那不好……

文静心力交瘁。

那天周末,文静本来想去找黄诚的,没有心情去,结果去了超市。

在超市里,意外遇见了晚玉。

晚玉买了两千块的东西,全是给女儿果儿买的。

你怎么为孩子一次买这么多东西?

这不算多啊,最多一次在淘宝网上买了5000多元的。

怎么能这样惯孩子?

不是,你是知道的,孩子没有父亲,总该把那份父爱补上?

缺失了就缺失吧,怎么补啊?

管它呢?安慰自己吧。对了,忘记告诉你,我已经同那个断了,又找了一个,带着个小女孩,八岁了。

临走时,说,你好久不来弄头发了。

没有多久,又有黄诚的朋友说,看见黄诚和一个女大学生在一起,还有人说看见他和超市里的一个女孩很亲密。又有传言,他睡过自己哥们的老婆。

照样去问。

纠结,是否离开?

但是纠结一万次,两个人还是在一起。

两个人发一顿脾气,还是睡觉,终究好像谁也离不开谁。

十一)

她去洗发。

晚玉主动给她介绍新认识的男友杨东。

这个人有趣的很,他说他终生不愿意离开自己熟悉的城市,死了也要埋到城市的公募里,他喜欢热闹。一走到郊外,就会感到心慌。

我就看上了他念城。念城的人应该念家吧?

谁知道?文静说。

他没事时,喜欢从城东走到城西,那样子就像行走在自己客厅,从前面走到后面。

他还说,他喜欢睡在床上听风雨声,特别是细雨时,感觉是有人吃了东西粘了牙齿,在那里吱呀着……在他心中,城市便是他心灵的天堂。

有趣不?

有这样的人?

是啊,他一天就徘徊在城里,不愿出城,好像买了房子,有工作,听说是政府里的。

对你好吗?

好,好得很……就是感觉太软性儿,没有男子汉的气概。

文静想着,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又想到自己,只觉一片乱。

从红人馆回来,她大哥来找她,说,你嫂子要离婚,咋办?

文静的嫂子虽说是农村人,长得高长,在城市一个大酒店打工,穿了制服,跟画中人一样,粉白朱红调至的肌肤,恰到好处。

现在和厨师好上了,闹着要离婚,……

我有啥法,劝劝,劝不回,也没有办法。文静说。只有母亲非常难过,想着自己一双儿女都离婚,像生了场大病,话语更少了。

文静里外调解,也没有用。

大哥和大嫂最终还是离了婚,16岁孩子跟了大哥。

可是侄儿周斌骏总是以为是文静在里面使了坏,眼睛里全是黑洞,黑洞里闪烁着野兽般桀骜,漠然,仇恨的光。

文静看在眼里,想安慰,安慰不了,想解释,解释不了。

十二)

不久,晚玉离开了新的男朋友。

她的新任男朋友是个吃软饭的人,他其实有老婆,在深圳打工。他自己不过是政府里的一个垃圾工人。

晚玉一种受了欺骗的感觉。

有一天,在家里的缝隙里找出了几个纸团,是那个男人女儿写的:

看见你和我爸爸上床,我心里就非常非常恨……

等我长大,我一定要杀掉你们这群坏人……

我妈妈在外地打工,你们这两个恶魔……

总有一天,我要报复,报复……

你不是对那个女儿挺好的嘛?文静问。

是啊,不知吃了多少饭,买了多少东西给她,就是养不家……你看,好恐怖,杀气腾腾……我的那几十万都被这两个男人花得差不多了,眼看着房租10万又要到期。明年的房租我都付不起了,……总不能完全给孩子吃空,孩子还那么小呢。

晚玉,第一次在文静面前流泪。

晚玉说,我想关掉红人馆,到外面去打工……

所有的爱情都是奢侈的游戏,没有资本,谈什么爱情。

对,自己还有资本吗?文静在心里问自己。

晚玉关了红人馆,去外地打工去了,在火车站,只有文静送她。

小麦和几个男孩玩水枪,把红墨水喷在别人晾衣架上的内裤上,人家找上门来。

赔了礼,又赔了钱。

一家人的脸似乎都成了乌的。

你怎么能那样做?

他们家每天都晾几十条内裤,肯定是不正经的,我讨厌那样的,就喷了……

文静没有想到12岁的男孩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吓的站住了。

她彻底被自己的孩子打垮……她只觉得满世界都是抱怨,杀戮……可是这是孩子的世界啊。

还是不断有传言,黄诚又换了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偶尔还在一起睡觉。

2013年年末,文静接到母亲惊鸟般的电话,镜儿,快回来,小麦出事了……

文静发疯地跑回家,推开门,现实告诉她,不是想象的血腥,而是真正的血腥。掉在了墨水瓶里般。

妈妈,快救我……小麦蜷缩在沙发边,右手反扣住肩胛处,血染了一片。

小麦,……她摸住伤口,血,血……她哭了起来。

姥姥呢?

他指向卧室。

她沿着一道像扫帚扫出的污迹,找到了上半身搭在电话上的母亲。小麦被文静的侄儿周斌骏从后面砍伤,母亲情急之下夺刀摔倒……她是爬到卧室给文静打的电话。可是没有能爬到卧室,就晕过去了。

救护车来了。

一家人,住两个病室。

人到中年,流年不利。

2014年的钟声敲响了……她最终决定离开相爱了两年的黄诚。

文静姐,还好吗?

好……

还会再爱吗?

会……

是晚玉的电话。

明天,一切都是新的了……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篱下花子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 编辑点评 ☆
月下的清辉点评:

明天一切都好了,小说将俩个处在不同生活环境中的女人的婚姻,爱情,家庭,子女等一系列问题全部囊括其中。

文章评论共[4]个
文清-评论

宁静的夜晚,美丽的星空,愿我的一句晚安,带你进入美妙的梦境!at:2014年01月13日 晚上10:19

绍庆-评论

早上来拜读佳作,祝福写作愉快,天天开心。(:012)(:012)(:012)at:2014年01月14日 清晨6:56

燕语千千-评论

拜读佳作,祝写作愉快(:012)at:2014年01月14日 早上8:59

晓庸-评论

来个深呼吸,会发现美好无处不在,快乐随手可得!祝你笔耕愉快!(:012)(:009)at:2014年01月14日 早上9: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