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伯

死是个太严肃的话题，圣人说不知生焉知死，凡人就更忌讳谈起。可毕竟在一直活在这个世界上，也见识了太多的死亡，总还有些感性认识吧。

最常识的一个想法，就是死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过程，至少对当事人来说，一定是这样。

痛痛快快的死，应该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上一刻你还很健康，还在欢笑，眨眼间就失去了知觉死了。接着，曾经的一切都随着消散，再无所谓痛苦无奈和绝望，无所谓钱财地位和亲情，活着的一切累赘都不再存在，只有灵魂像羽毛那样飘飞而去。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至于接下来是天堂还是地狱，是菩萨还是无常，反正还是未知，完全不必恐惧。假如换个立场，站在另一个世界回头看，也许你在这个世界死亡的刹那，正是另一个世界出生的时刻。那个世界的人给你的一定更多的是欢迎。至于你自己，就像婴儿那样带着足够的好奇和足够的时间，再生活探索尝试一番吧。　

反过来，如果死是一直在等待了很长时间的事如得知了癌症，或者死成了马上就要到来的事如被绑架就要被撕票，那么这段等待死亡的过程，才是真正的煎熬。如果是前者倒还好一点，反正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剩下的也就是让绝望逐渐积累，最后到彻底放手。如果是后者，那情景就更坏，自己无法放弃生的希望，对方也犹豫着你的生死。这样，你就只能在对生的极度渴望，和对死的极度恐惧之间来回徘徊。这个过程不管是几个月还是几个小时都太长。就算最后没被撕票，也会自我崩溃。

绑票的事，常听母亲说起，但第三者的说法，并非当事人，所以就少了很多精彩。倒是电影《活埋》，更能给你亲临现场的震撼。

故事情节简单到了无以复加：卡车司机保罗醒了，他发现周围一片黑暗。摸索后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棺材里。在这里，保罗努力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慢慢的他想起来，自己是在为一个公司工作，在往伊拉克运送一批厨卫设备。半路遇上了路边炸弹，记得几个同事死了，自己藏在一个卡车后面，后来就是现在了。

他在黑暗里摸索，找到了一个打火机，一把小刀，两根荧光棒，这些让他验证了自己的所在确是棺材。还有一瓶酒、一瓶药片，这是他维持生命的必须。另外还有一部手机，虽然只剩一半电，但却能让他和整个世界联系起来。然后他就用这些开始了求生的路，开始了几个小时希望和绝望的徘徊：

让我们回顾一下保罗打过或接过的电话：

1.911：介绍基本情况——crt公司的签约卡车司机，在伊拉克的巴古拜被袭击，其他所有司机都已被枪杀。

2.家：电话里妻子留在答录机上玩笑式的留言，在平常看起来很正常，此刻变得那么残酷。

3.fbi：记下了芝加哥电话，接通特工哈里斯，再次介绍情况：在伊拉克待了9个月，运送厨具，爆炸。信号差挂断。

4.crt公司：人事部经理留言。

5.恐怖分子来电：让他向大使馆要钱，晚9点前500万。

6.妻子闺蜜：让她查国务院电话，自己很生气，发泄宿怨。对方无所谓。

7.国务院转接：告知人质救援小组指挥官电话，并让他不要联系媒体。

8.人质救援组：电量剩半。

9.恐怖分子来电：让他拍求救视频上传网络。赎金减至100万。

10.人质救援组：报告恐怖分子电话号码。保罗问他们救出过谁，对方说救出过“马克怀特”，此人已经回家。并称已定位电话方位，正赶去救援。

11.恐怖分子来电：再次逼他拍视频。

12．养老院：告诉痴呆的妈妈说爱她，虽然她早不认识这个儿子。

13.恐怖分子来电：威胁他不拍视频杀死女同事。保罗拍视频并上传。

14.家：给妻子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15.恐怖分子传来彩信视频，女同事被杀。

16.人质援救组：责怪他拍视频。

17.crt人事部：录音解除雇佣关系，并收回保险金。原因是他和鲁迪有染，违背了公司守则。

18.人质救援组：声称已杀死恐怖分子。保罗给妻儿拍遗言视频。

19.恐怖分子来电：知道了他的社保号码和家庭住址，要挟他切手指视频，增加影响力。此刻斗蛇，失火，沙子下漏。

20.人质救援组：称抓捕了一名恐怖分子，知道了他的所在地，声称正赶来救援。

21.家：妻子来电，泣不成声。诉说爱意，保罗奄奄一息。

22.人质救援组来电：说救援就要成功，最后棺材里找到的却是马克怀特。此刻，棺材塌了，保罗带着最后的希望死去！

一直到最后，都觉得保罗抱着希望。毕竟老婆打来了电话说爱他，有关部门马上就要来了，飞机的声音，铁镐的动作，都在眼前，自己就要重生。就算找到的是马克怀特，那个电话里说被救出来的医科学生，也好的啊。可这最后一刻，他却看到了自己写在棺材上的一行黑字，明白这个人也不存在，或者只是官员信口道来的一个玩具。于是，他再也没有了一丝希望，连骂也不再有。

---不知道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最后时刻是否幸福，反正对这个棺材里的卡车司机来说，相信他这样在希望里死去，一定不如在绝望里离开。

应该说棺材里的保罗是孤独的，但一部手机却让他和这个世界保持着联系。打出去或接进来，上传视频或下载彩图，安慰或咒骂，都是那样方便。寥寥几句电话应答，或包含人间冷暖，或说明救援推卸，或解释尽职忽悠，的确是现代科技。然而所有这一切归结到一句，其实只有三个字“对不起”。----其实这三字也不必，有资格听的人已经死了，说的人还说给谁听？那听众大概只是第二个求死不能的倒霉蛋！

与其在巨大的希望来临前绝望的死去，倒不如让绝望一点点积累起来心平气和的离开。站在当事人的立场看，也许一开始他就该认识到自己的孤独，从而明白所有的电话都很无聊。毕竟在这个星球上，没有谁是谁的救世主，求人不如求自己。这样就会留下最后一丝力气和智慧，做完最后一点逃生的努力。如果事实证明一切真的不可挽回，那不妨就接受它。然而，荒谬的人生，又总是在恶作剧，不断给你希望，再不断的熄灭它。信心和氧气一点点被消耗，这就是现实。

一个孤独的个体，相对一个庞大的社会，实在毫无价值。当国家在信誓旦旦的说着不向恐怖主义低头的时候，也许你该高兴，毕竟你自己生命的消逝，也许能让给某个未来的个体避免再受伤害。这个逻辑是如此强大，但又是如此希望，正如那个最后被救的马克怀特，不过是一场精心的忽悠。

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说，人类居住在一个洞口向光的地下洞穴之中。他们自童年便被羁锁于洞中，背对洞口，无法回视，只能看到面对他们的洞壁。在他们的背后，燃烧着一团火焰。一道低矮的墙则横亘在人与火焰之间。还有一些人手持各种道具，在矮墙上往来行走，如同木偶戏。而被羁锁的人，只能看到被火光映在洞壁上的他们自己的影子和那些幢幢而的控制他们的人的影子。

果然如此的话，你我这些自称自由、从未尝过棺材滋味的人，其实也和这个卡车司机一样，都生活在棺材里：看似自己和这个世界联络很通畅，可仔细想哪次联系是心对心的交流？多少通话只是一堆无聊的废话？看似每个人都包围在亲情友情爱情的大爱里，仔细清点又觉得这所谓的爱实在充斥了太多水分！看似每个活人未来的路都很长，可谁也都明白那不可避免的终点正一步步走来。没有谁不希望被人理解，可每个人又总是感叹知音难得。每个人都愿意在人群里寻找热闹，可找来找去总会感到热闹里的孤独。没有人不希望一切会改观，可多数的希望总换来一个个破灭！也许说这就是生活的棺材有点极端，但仔细对照一下周围的环境，体察几次人间的冷暖，实在觉得这个比喻太贴贴很形象！

相信保罗并不会太憎恨恐怖分子，毕竟自己到伊拉克来是为了生活，恐怖分子活埋他也是为了生活。为了生活自己要离开老婆孩子会很不舍，可恐怖分子已经在战乱里死了4个孩子生活难以为继。如果说棺材里自己是这样绝望和无助，那没有拿到赎金的恐怖分子其实也一样。推广一点说，被“活埋”绝非只有一个保罗，还有很多人：像这个恐怖分子那样挣扎在死亡边缘的伊拉克人已经被一场战争活埋了。像这个卡车司机那样死在伊拉克的多数美国人的家人，已经被政治活埋了。像这个干着解除合同推卸责任的商业社会，也早被金钱活埋了。如此浓重的政治国家和金钱利益，能埋葬多少绝望的灵魂？

对一个活人来说，希望终是必要的。在自己能左右的地方寻觅希望，在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刻等待希望。正如保罗最后听到的那样：“你现在就是要保持冷静，我们一定会找到你的。”“你要相信！”、“你要支持下去！”、“你是我们最大的目标！”、“好了，我们已经很接近了！”等等等等，全都是鼓励求生的话。然而，总觉得这些很似曾相识：是“一亩地两头牛老婆还热炕头”？还是“初级阶段，按需分配”？是“免费医疗”？还是“共同富裕”？是是“阳光透明”？还是“公平正义”？所有这些听起来都很漂亮，只是也都要等到最后一刻才明白是谎言。一直折磨保罗到惨不忍睹的，并非电话的冷漠，而正是这些美丽的谎言。

关上屏幕，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越来越浓重的雾霾，再次明白我们都是被埋着的人。脑海里还是男主人公的努力，挣扎，嚎叫，仿佛就是我们每个人的人生，从希望到失望，从努力到颓废。好在身边的棺材，还有一些空间，还有一些氧气，那就多挣扎几次，多怒嚎几声，不必管未来的梦想还是梦呓，是愿望还是失望，至少可以证明你曾经来过！........　

于木鱼宅

2014-1-13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