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温中甲

第一次见到温中甲，是他与雷振邦、雷蕾合作为电视连续剧《四世同堂》谱写那首穿云裂帛、声遏九州的主题歌《重整山河待后生》以及随后他为1985年中央电视台春节文艺晚会创作《南腔北调大汇唱》的时候。前者在国内外的影响自不必赘述，就是那首《〈大汇唱〉所表现的作曲家力求融中西音乐表现形式于一体的执著追求，曾风靡了多少年轻的心。听惯了正拍入、正拍出这种程式化的中国传统节奏的人们，从那一支支熟悉的老曲调中，听到了对比强烈、节奏欢快鲜明又不失中国味儿的旋律，精神为之一振，那种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感觉，撩拨着你，诱惑着你，使得再有绅士风度的人，也不免手舞足蹈。无数的年轻人，合着〈大汇唱〉的旋律，合着京剧迪斯科、南国爵士乐，向着蓝天、向着大海，敞开自己封闭已久的心扉……它犹如一股清风，吹进了只知邓丽君而不知中国民乐为何物的年轻人的心，吹进了曾为中国民乐“疲软”而痛心疾首的音乐界。

于是，人们认识了温中甲这位作曲界的新秀，这位人们预言即将成为中国音乐界希望之星的朋友。

温中甲并没有使人们的期望落空，几年来，他创作的曲子已被录制成七十余盘录音带和唱片，还为二十余部电影作曲。其中，中国目前已经拍摄并上映的八部70毫米超宽银幕立体声电影中，温中甲作曲的就占了四部。于是，人们从电视连续剧〈夜深沉〉那缠绵悱恻、满宫慢调的京剧曲牌中，从电视剧〈平凡的世界〉、电视专题片〈同心曲〉那如泣如怨、如慕如泣的旋律中，从电影〈金镖黄天霸〉、〈无敌鸳鸯腿〉那寓庄于谐、令人忍俊不禁的音乐效果中……第二次认识了温中甲。同时，这阴阳互济、风格多样的旋律，又分明在诉说着作曲家的坎坷经历和艺术追求。

撰写此文时的温中甲当年只有43岁，从小就喜欢音乐，钟情作曲。18岁时，上山下乡去了宁夏固原，当上了一名宁夏林建三师的兵团战士。

不久，固原地区秦腔剧团要借他去作曲，偏偏他在林建三师骂江青跋扈的“罪行”被人揭发出来，公安部门要捕他下狱。他略施小计才幸免于难。

1976年，中央音乐学院招收了8名作曲系学生，温中甲作为幸运者之一，被学校录取。然而好事多磨。他略施小计才得以成行。

1979年，他大学毕业，先分到文化部艺术局，负责处理信函，又因仗义执言，几成冤鬼。

后来，他调到中央歌剧舞剧院，专司作曲。他没有琴房，只能利用院长下班、学员下课后的时间，到他们的琴房里弹琴、配乐；后来又借到一个少年之家的四平方米小屋作为琴房。盛夏酷暑，电风扇吹出的热风对这间没有一个窗户的斗室来说，不啻增加了一个小锅炉。他的脸上、身上长满了痱子。一个多月的时间，院里分配的任务总算完成了。过去的歌剧，演员唱什么旋律，乐队就伴奏同样的旋律，可是，在温中甲担任配器的歌剧〈贺龙之死〉中，我们听到的是另外一种旋律，一种崭新的配乐形式。配器没有机械地跟随人声伴奏，而是为了表现人物境遇、增强表现力而精心铺垫。有关领导曾许诺，配器和作曲一样，都享受作曲的权利。然而，到了正式演出时，说明书上配器的名字还是和过去一样，．排在一大堆职员的老末。

他为电视连续剧〈四世同堂〉作曲，其遭遇也和〈贺龙之死〉差不多。本来是他与雷振邦、雷蕾合作的曲子，是他三下天津和著名曲艺表演艺术家骆玉笙先生商讨主题歌的演唱。可是该剧大获成功后，竟很少有人提到他这位真正做出贡献、付出辛劳的作曲家．．．．．

他更加发奋了。他知道，生活中的确有虚伪、欺骗和阴影。对此，本来善良、忠诚的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办？束手无策，或是也进入“恶”的境界，以恶对恶？其实，跪着是什么也得不到的！给权力下跪，权力便会加倍奴化你；给俗辈下跪，俗辈便会踩着你的头，衬托自己的高贵．．．．．．站着吧，站着才是一个人的形象！他告诫自己，与其不明智地到处辩白、游说、标榜，不如脚踏实地地做实事，在痛苦和逆境中涅磐出来的一定是真金！

他埋头看书、作曲，南下采风、学习、借鉴，中西融合、杂交。于是，西方先锋派无调性音乐的纵横捭阖，帕瓦罗蒂的辉煌，傣家竹楼摇曳的灯火，南国清音的幽柔逶迤，内蒙草原的粗犷绵长．．．．．．统统揉进了他的创作中。他谢绝了许多类似〈大汇唱〉式的作曲邀请——重复自己，他不情愿。

最近，他又在为两部立体声电影谱曲，他想搞点不加爵士鼓的纯民乐尝试，以期更加忠于原作，更好地表现人物，烘托气氛。

我们期待着，第三次、第四次．．．．．．第十次见到温中甲。

（本文首发于1990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