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为老板挡枪子儿
(自由职业谋生记之一)
我是1979年返京的知青,1992年成了自由职业者。我成为自由职业者以后,给不少老板打过工,主要也是为了拉广告、谋生存。其中的苦楚,一言难尽。从1992年起,到2005年退休,我忍辱负重,任劳任怨,就像伺候我的孙子一样伺候老板,堪比俗话说的:“抱爷爷,当孙子”。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我曾经给一家生产、销售鱼油的保健品公司打工、当总裁助理,其主要任务是为产品和老板忽悠。
当时,鱼油及其衍生品卖得可火了,尤其是即将参加中考、高考的莘莘学子,不吃上几盒鱼油,好像都考不上高中、大学,什么鱼脑精、脑黄金、脑白金、忘不了…….哪个学生不得备上几盒。吃鱼油已经成了时尚,更是成了学生们的救命稻草。就连教授级的家长,也被卷入这鱼油战争了——我在地坛举办的高考咨询大会上,就曾经和一位复旦大学的教授谈论过鱼油。我跟他聊了一个多钟头,愣是把这位从不相信任何保健品的大教授,乖乖地掏钱买了六盒鱼脑精。
鱼油卖火了,广告公司、媒体自然也就盯上你了。我的另一个任务就是接电话,对付广告公司和媒体。广告公司比较好对付,难对付的是媒体。他们会以各种形式、各样花活来算计你,请君入瓮,让你做广告。有的是软磨硬泡,有的是刀枪夹棒,反正是你得掏钱。老板的广告费都是有数儿的,哪里可以应付这每天十多拨的广告贩子。我的活计也就多了去了。
有一天,我接了这么一个电话:“我是##报社呀,找你们老板听电话!”
我一听,这个报可是国内外发行的中央级大报,咱可不敢得罪:“您好,我们老板上国家税务总局开会去了,您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吧。我一定转告他。”——人家是中央单位,咱老板虽说只是民营企业的老板,开会也不能去层次太低的地界儿呀!咱不能给老板丢份儿!再说,老板就坐在我对面的办公室里,咱能不就这机会给老板拍拍马屁吗!
“我们现在正在搞保健品整顿工作,你们企业得大力支持呀!”
“是,是,我们义不容辞。我们得怎么作呀?”
“你们在我们报上刊登一下软广告,我们就重点介绍你们企业和产品!”
我一听,有谱儿了——敢情还是拉广告的!
“我们的广告费已经用完了,是不是……”我还没有对付完,对方已经声色俱厉地喊起来:“你们不登广告是不是,我们可是有权把你们的保健品批号给撤了!”
我更有底了——一家报纸,有什么权力撤消一个保健品的批号,那是人家卫生部的事儿!干脆,跟他们逗逗焖子!
“哟哟,我胆儿小,您别吓着我!”
“你那么胆小,去,找个胆大的来!”
“不好意思,我们公司,我胆儿最大了!敢问您一句,您是##报什么单位呀?”
“我是##日报政策研究所!我们现在研究的课题就是关于保健品整顿的问题。你们如果不配合我们的工作,就想想后果吧!”
老子吃葱吃蒜不吃大眼姜,咱好歹也是记者出身,“恐吓手段拉广告”,那都是老子多年前玩儿剩下的招儿,今儿跟老子玩儿这套玩意儿?我横着说出了一句:“哥们儿,您跟我玩儿,您是王奶奶遇见了玉奶奶,您还差一点儿!跟您说吧,我也是记者出身,在这个公司帮忙。我贵姓何,您有什么招儿,都使出来吧,我都接着!”
那小子一听,遇见硬茬子了,也没敢再狂,只撂下一句:“好,你们等着!”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我们老板害怕呀,说:“人家是中央级党报,咱们这么顶,行吗?”我说:“老板,您放心,他再也不会来电话了。您知道,他们报社有纪检,我也能托人找。他们要是再来敲诈咱们,我就跟他磕了!再说,保健品批文,根本和这张报纸没有任何关系。您就放宽了心!”
果然,那个小子再也没有来过电话,那家报纸也没有找过公司的茬儿。
我也没忘了跟老板讨好——这是我公关工作的有效手段之一,我说:“老板,我又给你挡了一回枪子儿!”老板会心地笑了。不久,我的工资单里多了四百元钱。
(二) 我帮老板耍赖皮
(自由职业谋生记之二)
我曾在多家民营企业中干过差事,帮老板耍赖是家常便饭。老板也特别需要这样的人来做他的挡箭牌。很多时候,老板都不会亲自出面,都是由我这个老头儿来对付,尤其是对付广告公司和媒体。那更得虚虚实实,假戏真做,真戏假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人鬼见了说胡话。
这些民营公司,都存在一个大问题,就是资金严重不足,三角债拖死人,更得不到银行贷款。人家国有企业想贷多少就多少,银行还死乞白咧拿热脸贴国有企业的冷屁股。民营企业则是后娘的孩子,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因此,民营公司赖账、耍赖,是有情可原的。
有一次,我们公司来了一位上海某广播电台的负责人,还是位美女。她是来要账的——我们公司欠电台近十万元广告费,已经快两年了,还没有付给人家。美女大有“不还广告费,就在公司不走了”的决心。老板对这位美女说:“我们公司何老师专门负责广告事宜,他能全权代表我。你们好好谈吧!”说完,他一拍屁股走了。
我怎么办?耍赖,泡呗!
于是,我先来个“顾左右而言其他”,跟她聊起上海的媒体,上海的人文,上海的景点;聊起吴文化与中原文化的异同。
到了中午饭点儿了,我叫手下去买了两盒盒饭——我故意让她瞧瞧我们的清苦生活。我指着盒饭里的鱼香肉丝,又聊起了海派美食。一盒破盒饭,楞聊了快两个小时。
聊得她实在不想跟我聊了,就直入正题了;“何老师,我们的广告费,今天我得带走!”
我说:“好说,好说,没问题!但是,广告费光我批了还不行,还得总裁一支笔。只有他批了,我才能到会计那里去拿支票!您也看到了,我们老总出去了。他啥时回来,我们不知道,也不许我们打听!”
“不对呀!老总不是说您可以全权负责吗?”
“美女,我们都是吃媒体这碗饭的,很多时候,还不是看人脸色吃饭。老板如果有钱,他能这么说吗?他不把我这么个老头儿端出来,又怎么让您相信呢?”
美女没了招儿,只好泱泱地走了。后来她要回广告费没有,跟我都没关系了——我已经离开了这家公司。反正她没有从我手里拿走一分钱广告费!
还有一次,我所在的公司要作一个有影响的软广告,又不能花太多的钱。我和老板经过仔细商量,决定花二十万元在北京一家著名的报纸上,以“合办中高招专版”的名义作软广告。这家报纸可谓是北京报业的“老大”,花二十万,能作二十次企业广告,太值了!可就这,公司也一下子掏不出二十万来。我对老板说:“没事儿,签合同吧!付广告费的时候,我去!”
第二天,我拿着一张五万元的支票给这家报纸送去了。那位部主任一下就急了:“不是二十万一次付清吗?五万也太少了!”
我说:“主任,您甭急,二十万一分也不会欠您的。我不是不想给您,我要是一把给了您,报社该把租子全部收走了。您多得不偿失呀!我是想着咱们都是老朋友,花钱怎么也得细水长流吧?咱们这么互通有无,经常来往,更显着咱们像串亲戚。亲戚,越走越亲,您说是吧?您部里不是有几辆车吗?您得有修车的时候吧?修车的税收的票,您拿到我们公司,我们全给您报销了,不是也一样吗?”
主任一听,是这么个理儿。于是就再也没有刁难我。我也知道,这家报纸和这个部,我都有同学和哥们儿,我和部主任也有一面之交,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不必这么津津计较。于是,我这一耍赖,给公司延缓了十五万元的资金压力。
(三) 为拉广告当孙子
(自由职业谋生记之三)
当自由职业者,最重要的功课之一就是拉广告。拉广告,既是必修课,又是最重要的谋生手段之一。对于我来说,拉广告比码字挣钱多得多,不过,我对拉广告是又爱又怕。
拉广告,除了您得有一副“广告主把你从门里推出去,你就从窗户外跳进来”的厚脸皮外,还得有瞒天过海、欺师灭祖、舍我其谁、“毁人不倦”、指鹿为马、信口雌黄、黑白颠倒、尔虞我诈、兵不厌诈、同根相煎等等十八般武艺,您要是这些都是“水蝎子——不怎么蜇”,那您就“剃头的拍巴掌——玩儿蛋去!”我一介书生,人脉关系不多,又不会上述十八般武艺,只能是当孙子,到处磕头了。
记得有一次,我到一个保健品公司拉广告。去之前,我做足了功课,把这个企业的主打产品研究了底儿掉,甚至连该产品如何嵌入电视剧、包括电视剧梗概都列了个提纲。功课做足之后,我便信心满满地踏上了征程。
这家公司在昌平的一个鬼地方,公交车不到,而且,我也舍不得几毛钱坐车。我就在三伏天骑着破自行车,从我寄居的东四骑到二三十里外的昌平去拉广告。我出发时已经快九点钟了,一路上骄阳似火,少说也有三十五六度。我连一根冰棍儿都舍不得吃,渴了,就在路边的水管子对嘴儿喝。我还真成,“小伙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五十来岁的老头儿了,喝一肚子凉水楞屁事没有!
好容易骑到那家公司了,也快正午十二点了。接待我的是一位公司副总,也就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还是位女士。我心想,都这会儿了,怎么还不得赏个盒饭吃?老总竟然说:“不好意思,我们的盒饭都是按人头提前订的。”我立马就明白了,盒饭没我的份儿。这叫什么待客之礼?我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子,三伏天骑俩儿多钟头车,为你们服务来了,你们就他妈这么对我?就是一个要饭的,你也得给点儿残羹剩饭呀!我他妈连个要饭的都不如!
老总盒饭里的鱼香肉丝的香气阵阵沁入我的鼻孔。这时,我多么想宁夏的窝头,哪怕是发霉的玉米面熬的搅团呀!为了广告,为了饭辙我得强忍。于是,我还装孙子似地跟人说:“没关系,我已经吃过了!”我亏不亏心呀!我赶紧拿出了预备好的广告提纲,给老总介绍广告思路。老总看来对广告是“满大爷——满不懂”!我还得给丫挺的讲广告与营销!我赶紧讲完,把广告提纲交给她,骑上车扭头便跑。
没过几天,我还没接到他们的电话,心里就发虚了。这种情况,大抵都不会有结果。
我预判得不错,那个混蛋不但不做广告,还免费听我讲了半天广告与营销课。我赔到家了!而且,她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我还曾经为一个药厂“免费”做过一个一万多字的软广告。
那是一家鲜活动物制药厂,生产基地在河北安国县,离北京大约有三百多里地,我那时又晕车,从早上八点来钟到中午快十二点了,我一路上就吐个不停,吐得我七荤八素,三佛出世,五佛升天。看了一下厂子,马上又返回北京。我算真正懂得了晕车两字。
那又是一个三伏天。为了给他们赶软广告,我穿着大裤衩儿、光板儿脊梁趴在桌子上写。我不敢开空调,我怕吹着老伴儿。她身体不好,曾经做过两次手术,双膝关节置换手术和腰椎狭窄手术,腰里安了六根钢钉和两个横插。我是真玩儿了命了,一天竟写了一万多字!第二天,我还得把软文给人家送去。人家看了看,说写的不错,也没有提钱的事儿。因为他们说还有广告请我写,我也没好意思提。又过了些日子,还是没提钱的事儿,我就给他们打了个电话。他们说:“那篇文章没用上。”不对呀,用与不用,您都得给钱,这是道上的规矩呀!我本来想跟他们翻车,后来又一想,不是以后还有广告让我作吗?得了,这回就算是钓饵吧!
没过几天,我就在北京出版的一份法制类报纸上,看到了我撰写的那篇软文,题目、小标题,甚至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改动!
这样的骗局,我经历得多了。我被“朋友”骗过,被老板骗过,被学生(听我讲营销课的学生)骗过,我已经把骗术看得麻木了。我想到了我们连一位知青说过一句非常经典的话:“人嘛,就是骗子!骗来骗去,你骗我,我骗你!”不过,我自从上了知青网站后,我懂得了人间的真情、真爱。于是,我释然了。
(四) 开源节流为老板
( 自由职业谋生记之四)
老板永远没钱,这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尤其是民营企业,那是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为了能弄到钱,他们到处磕头、拆借,甚至不惜借高利贷。这时,老板也得当孙子。
我在一家公司做广告时,就碰上了老板当孙子的事儿。
老板有一个绕八个圈儿才能够得着的“朋友”,在某银行工作,据说还是个管信贷的头儿。老板也不知请他和他的家人吃过多少次饭、喝过多少次酒,连送礼都是捡着最好的送。有一次,这位银行的头儿把老板送的礼给落(la)下了,我们公关部的一位部长就给收到柜子里了。后来公关部老是搬家,那份礼物也就没人过问了。我好奇,打开一看,喝,是一支长白山野生山参!长得跟人似的。长长的须子,疑似的人形,一看最少就得值个几千元。我立马儿送到老板那儿。老板说:“那个王八蛋什么都不缺,给你吧!”喝,我得了宝了!
那个银行的头头可能真不在乎,连提都没提过这事儿。我们老板也五十多岁的人了,人前马后地张罗,跟孙子没什么区别。
有一天全公司开年会。老板不知怎么又把这尊神给请来了。他坐在主宾席上,好不威风!我私下问了问副总:“这位大仙儿姓甚?”副总说:“姓刘。”我又问:“公司贷款的事儿解决了吗?”副总说:“还没呢!”
公司年会照例要表演节目,我也抓起话筒上了台。
“今儿我给大家说个段子!”大伙儿一听有段子,立马儿安静下来了。我拿着话筒,煞有介事地说:“大年三十,我们副总裁正在值班,突然电话铃儿响起来。副总连忙拿起电话:‘喂,过年好。请问是哪一位?’电话那边响起瓮声瓮气的声音:‘你们公司有叫***的吗?’副总说:‘有呀,那是我们老板!’‘你们他妈老板被我们绑架了!’‘怎么样了,没伤着他吧?’‘没有!少废话,赶紧拿五百万来赎你们老板!过了明天,他可就不是你们老板了,哈哈哈哈!’副总一听立刻想去报警,可又怕报警来不及。他突然想到自己有一位银行的铁哥们儿刘主任。刘主任一听,马上安慰副总;‘区区五百万,有何难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没事儿,这钱我们给出了!’今天,我们敬爱的银行刘主任也光临我们的年会了,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刘主任讲话!”
我这么一将,终于把老将儿请出了宫。后来,听说我们公司的贷款解决了。其实,这个所谓的“段子”漏洞百出,不过是逗人一笑而已。哥们儿都夸我:“何老师,大手笔,楞靠着一个十三不靠的故事,把公司的贷款给解决了!”
还有一个公司老板,其产品在成长期卖得很红火,北京、上海、浙江、天津、沈阳、石家庄等地都卖得曾经有断货的情况。老板膨胀了,像一个赌徒,立马就要开辟全国更多的省市级甚至是地市级市场。他还信心满满地召开了一个中层以上干部会议,要当众宣布他的狼子野心。
我说:“老板,您这是已经定了,还是想让我们讨论呀?”
老板还算是一个聪明人。他一听就明白我有不同看法。于是,他又改口说:“兼听则明吗!大家讨论一下也好!”
会上自然是赞成意见大大多于反对意见。我毫不客气,指着地图说:“你们看看,中国那么大,咱们能吃下吗?咱们有那么多财力物力人力吗?”我又拿围棋做例子:“现在下围棋,有两种时髦的下法。一种是中国流下法,一种是宇宙流下法。这两种下法都有优点,但也都有缺点。我个人认为,中国流的下法以抢占实地为主,非常适合我们现在的局面。我们应当避免一口气吃成个胖子的愚蠢做法,脚踏实地地做好我们现在的市场!”
不知是我的话起了作用,还是老板没钱了,他到底没有更多开辟全国市场。
在我离开这家公司时,老板亲自对我说:“何老师很有见地!”在我离开这家公司后,老板还按每月500元,给了我一年的补偿。行了,我知足吧!
(五)危机公关我在行
(自由职业谋生记之五)
每一个企业,无论你是国有企业,还是民营企业,都有马失前蹄、百密一疏的时候。这种时候,就要有人或者团队来进行危机公关了。
危机公关是指应对危机的有关机制,它具有意外性,聚焦性,破坏性和紧迫性。根据爱德华·伯尼斯(edward bernays)定义,公共关系是一项管理功能,制定政策及程序来获得公众的谅解和接纳。危机公关具体是指机构或企业为避免或者减轻危机所带来的严重损害和威胁,从而有组织、有计划地学习、制定和实施一系列管理措施和应对策略,包括危机的规避、控制、解决以及危机解决后的复兴等不断学习和适应的动态过程。危机公关对于国家、企业、个人等等都具有重要的作用。
对于一个企业尤其是民营企业来说,危机公关就更重要了。
民营企业,一般都没有后台,缺少资金和政策支持,很多民营企业又特别急功近利,恨不得一天就挣个一百万。他们一般不舍得投入,只讲回报,什么品牌意识、产品美誉度,根本就瞎掰。您说,他的产品能不漏洞百出吗?出了篓子,又不知道进行危机公关,只会扔钱做广告,或者请权威单位吃饭、请客送礼,花的钱比进行一次危机公关可海了去了。不过,人家那也愿意。
我在一家保健品公司帮忙时就有这么一挡事儿。
该公司的产品在北京、天津、上海等市场卖得挺火的,可以称得上是这几个市场同类产品的第一品牌。但是,老板人心不足蛇吞象,还非要整一个“中国第一”。花了不少钱,请了不少客,终于如愿以偿了,有个不开面儿的权威机构还真给这个企业发了一个“中国第一”的铜牌儿。老板高兴了,就一老拿着这“中国第一”做广告。做着做着,做出毛病来了。同行哪儿容得下你这么猖狂呀,保健品市场的大战,历来斗得就像乌眼鸡似的,你掐我,我咬你,必将置于死地而后快。你一家独大,后宫专宠,“我背手儿撒尿——不服(扶)你!”他们联名到有关单位进行了投诉。媒体正愁着没新闻呢,这送上门儿的好新闻题材,哪儿有放过之理?
首先登门的是一家北京的报纸,来访者是一位年轻的女记者。人家是带着录音机来的,她和老板的每一句对话都被记录在案。人家的主要问题就是“中国第一”是不是花钱买的?我特别担心老板穿帮,如果老板扛不住,不能死咬,公司和产品将会有灭顶之灾。没想到,我们那位本分、厚道的老板,其父亲还是一个20世纪50年代第一批被中央军委御封的将军。我们老板作为将门之后,居然被一个20来岁的小姑娘两句话就问秃噜了——老板招供了!共[chan*]党里出叛徒了!
第二天,这家报纸刊登头版头条,一号大标题就是“中国第一是花钱买的”(大意)。这家报纸的公关能力也出奇地厉害,就在他们报刊登这则报道的同时,又有多家报纸进行了转载。一时间,“中国第一”成了众矢之的,其产品销量也锐减五成以上。
篓子捅大了,怎么办?用老招数肯定是不行了。老板和几位朋友及高参经过商量,决定多管齐下——有找某宣传部门的,有上女记者所在的报社签约刊登大量广告的,我呢,则为老板、为产品大量撰写软文。
这种文章怎么写?您平常把产品夸得像一朵花儿似的,如一个袅袅娜娜的美人儿。现在美人儿溺水了,您横竖不能压着美人儿胸口、嘴对嘴吹气儿吧?瓜田李下之嫌,咱懂!咱是柳下跖、坐怀不乱的伟男子(俺差点儿写成萎男子),咱就以情动人呗!
咱写这个产品是老板为了孝敬多病的老妈开发的;咱写这个产品是个民族产品,是为了和高价的国外同类产品抗衡而开发的;咱写这个产品虽然只是个保健品,却是按照药品的生产标准生产、又经过多家医院临床实验的良心产品……我一个月内曾经写过四篇报告文学、上百篇科普文章。上帝保佑,这场风波总算平息下去了。
有的企业可不是这样搞危机公关的,就知道楞怂砸钱,甚至帮他们搞了危机公关,危机已过,人家还要往里扔钱,咱就没辙了。
有一家药品公司,起先是生产保健品的民营企业,其主打产品里有一味泻药。按理说,这是规则不允许的。人家就掺了这么一味泻药,而且卖得特火。有一次,一家纯属小儿科的不知名小报打来电话,告知有消费者投诉,说她吃了产品后,照屁超时,看到肠子都黑了。一个鸟编辑还写了一篇负面文章挂在网上,准备随时发表。
我正好在这家公司帮忙,听说此事,便自告奋勇去铲这件事儿。
我和公司另一个哥们儿一块儿到了那家小报,先是看了看那篇狗屁文章,然后哈哈大笑,说:“这种玩意儿,你们报也敢登?屁超能看见肠子里边?就算是能看见,又怎么能证明是吃了我们的产品肠子变黑的呢?她要是吃了砒霜想自杀,肠子也会变黑,如果她也说是吃了我们的产品,您能分辨得清吗?再说,你们是一家负责任的大报,在社会上影响很大(别骂人了!我当记者时,从来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张小报),你们派记者去核实了吗?这种消息如果不核实就发表,公司会跟你们提起诉讼的!”然后,我又摆明了我的记者身份,那个编辑毕恭毕敬地说:“您看您,慈眉善目,德高望重,又是老前辈,我们马上改正!”说完,他立马儿吧那篇文章给删了。
我们一看,事情已经了解了,赶紧请编辑和报纸负责人到他们报社附近的一家著名茶楼去喝茶吧。那茶真他妈贵,四个人竟喝了一千多块!
我们回到公司,复命完毕,就擎等着领赏了。谁知公司头儿黑不提白不提,非但一分钱打赏儿都没有,还专从几千里地外,派来一位老总,给那家小报二十万做广告。结果是瞎捻儿的炮仗——没响儿!二十万广告扔进去,连一个咨询电话都没有。我们所做的危机公关让一个土财主、土包子给毁了!
(六) 半人半鬼说促销
(自由职业谋生记之六)
在民营企业打工,最锻炼人、同时也是最考验人的工作之一是促销。
促销(promotion) 是指企业利用各种有效的方法和手段,使消费者了解和注意企业的产品、激发消费者的购买欲望,并促使其实现最终的购买行为。促销发展到现在,据有关权威人士统计,已经有常规促销、广告促销、移动促销、通路促销、活动促销、有奖促销 、联动促销 、人情促销 、 连环促销 、 无促销的促销 等81种促销形式。大家现在对促销习以为常了,好像没有促销,产品就卖不出去一样。现在的促销手段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古怪灵精,让消费者防不胜防。我今天说的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促销,也是我打工的公司常用的促销手段。不过,就是在那个年代,就是在二十多年前,促销也是造就“大忽悠”的最好方法。它最成功的地方就是,让人变成鬼,胡说八道,鬼话连篇,以至于自己都不知道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它造就了一大批骗子和“大仙儿”,给今天社会留下了极大的灾难。
我曾在多家民营企业打过工,这些企业大部分都特别注重广告促销。广告也分硬广告和软广告两种。阿拉比较擅长撰写软广告,就是那种让你看了不觉得它是广告、但又确实是广告的东东。这种软广告,既可以规避《广告法》、《反不当竞争法》等法律法规的限制,又可比较大胆地胡说八道。比如我在前面提到的鱼油保健品。
本来,保健品是不许说疗效的,硬广告是绝对不行的,但软广告就可以变相地说疗效。我在一篇软文中就这么写:这种保健品是老板为了治疗(注意——是治疗)老娘的心脑血管疾病而开发的,完全是孝心使然;老板开发这种保健品并不完全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天下所有老娘(多有爱心呀!);老板是用生产药品的标准来生产保健品的,消费者完全可以放心使用这种良心产品……另外,老板还想出了一句至今还在使用的名言——“先做人后做生意”。我根据老板的这一思路,先后撰写了四篇报告文学。其中一篇刊登在《##日报》后,该报还专门配发了长篇评论,极力推荐这篇文章和这个观点,认为它是民营企业的发展方向和经营准则。我还为此分别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天津电视台》等媒体做过广播,并作为老板替身接受《武汉人民广播电台》等新闻媒体采访。
这些软文写完了还不算完,还要印成传单派发出去。我用招标的法子,找到了一家最便宜的印刷厂给我们印刷传单,合一张几分钱。我们一次就印了三百万份,满满登登摆了印刷厂一院子。又招聘了几十个传单派发员,要求他们在三天内,把这些传单挨家挨户送到北京市城近郊区所有住户。一事件。北京城又多了一景——所有的公共场所、可以自由进出的楼堂馆所、住家、自行车筐,甚至公用厕所,都成了传单派发的目的地。有一位大爷,楞是把传单别在了卫生局长的楼门把手上了。我就在办公室里接听那没完没了的投诉电话,又没完没了地跟人家道歉。好在没出什么大事儿,挨了一顿狗屁呲也就完了。
如果说派发传单只是动动嘴儿,那到公共场所做促销可就真考验人了。
我们经常去作促销的地方有城乡贸易中心、蓝岛大厦、地坛公园、101中学、各居委会等地,我的身份就变成了“老中医”。我也不剃头、不刮胡子,穿个白大褂儿,手摇着一把扇子,那派头儿,真像个从医多年的老大夫。如果光是推销产品,一来很容易让消费者产生逆反心理,二来会被租地单位(在那些大厦门前做促销,是要付租金的)把你轰走,有个“中医”看病,那就不是在卖产品了,而是做功德,占地单位也可以这样糊弄上级了,我们的产品也可名正言顺地卖出去了。
我虽然胆儿比较大,但是,我也有害怕的时候,那就是为人家把脉。您是一个“老中医”,哪儿有不给人看病的道理?可我真是“屎壳郎趴铁轨——假充大铆钉”呀,我哪儿会什么望闻问切四诊呀。不过,前来请我这“老中医”把脉的都是一些老年人,左不过是些心脑血管疾病、三高症、肺心病、便秘、睡眠不好等病症呗,那还不好对付!给人家把完脉,老人家都说挺准的,又都得问,怎么治呀?怎么治呀,买我的保健品呀,专治您的病!您这病呀,最少得一个疗程六盒!我这么一忽悠,二百来块钱的六盒保健品卖出去了,我也得到了提成。
当然,也有穿帮的时候。
有一次,我们在一个社区搞促销的时候,一个老太太请我给把脉。我又如法炮制了一番,没想到,老太太竟然说:“我什么病都没有,前天刚做完体检,一切指标都正常。”这回可是碰上难对付的茬子了!我正想着该如何圆场,又来了一个老太太。眼圈红红的,眼泪汪汪的,走道儿也不利落,手里还拿着速效救心丸,一看就病得不轻。我怕她砸了我的台子,就跟相声大师刘宝瑞先生说的单口相声“连升三级”里的黄蛤蟆赌皇上手中的“青枣儿”一样,蒙着说了一句:“老太太,您这么重的心脏病,得赶紧上医院瞧病去,我们送您去吧?”老太太挺纳闷:“不用了,前面就是医院。哎,您怎么知道我有心脏病呀?”(我心说了,废话,您手里不是拿着速效呢吗?)我还得继续装呀:“大姐,我行医这么多年了,不用把脉也能看出您得了什么病!”说得前面的那个老太太也直点头。第二个老太太总算给我解了围。老太太走了以后,我迫不及待地对同事们说:“赶紧撤摊儿!再不撤,就该被抓现行了!”
我的外孙子曾经这样“表扬”我,他指着我一张穿白大褂装“老中医”的照片说:“姥爷,您装得可真像呀!不过,是骗人!”我只能苦笑。
(七)无力回天空惆怅
(自由职业谋生记之七——结束篇)
我有一句“名言”:“自己当不成老板,就要遇上一个好老板。”实际上,遇上好老板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我对好老板的看法是,不一定需要你把公司的最高工资给我,更不可能把公司股份让我沾边。我要的是老板的赏识和理解。但,这可能比让他多发点儿钱还难。大多数老板是武大郎出身,容不得你比他高。这种情况,我遇上的太多了。
早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在一家劳动服务公司当经理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种被冷落的感觉。
那是一家搞货运服务的公司,我名誉上是经理,可实际决定权是在几位老者手里。我看到公司有几辆130货车和几十个知青工人闲置,就提出了“开展搬家业务”的提议。如果这一提议得到通过,这可是比当年红极一时的“利康搬家公司”还要早个三四年的业务,那我们公司将成为北京市乃至全国第一家专业搬家公司。可是,几位老者以“市区通行证不好办理”、“没有专业人员”等理由拒绝了这一提议。等到了我成为自由职业者后,这种情况就更加屡见不鲜了。
我到了前文提到过的那家鱼油保健品公司后,也曾提过很多类似建议,其中,“把鱼油加入袋儿奶”的提议未被采纳最为可惜。
鱼油本是一个好东西,它是一种人体不能生产、合成的多不饱和脂肪酸,对补充脑营养、改善心脑血管功能,都有一点好处。随着鱼油大战,鱼油已经为很多普通老百姓所认知,鱼油制品也卖得极火。如果在这时能够“火上加油”,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作为食品添加剂而加入饮品、食品等。于是,我想到了北京人每天须臾不能离的袋儿奶。我到鼓楼那点儿的北京市牛奶公司还打听过,那时,北京市每天最少要卖80万袋儿牛奶。如果把鱼油用高科技的方法、变成无色无味的添加剂添加入牛奶中,即便是每袋儿增加一分钱,那每天得增加多少营业额呀!其实,这在当时是不太难做到的。从加工技术上来说,公司有好几位农大食品专业毕业的高才生;从营销的角度来说,公司拥有好几个外地和北京市场,能忽悠的人大有人在。可就这么一个企划案,被老板一口否决了。
还有的情况是老板虽然听了你的建议,但太急功近利,不愿做长远打算,弄得我也是干着急没办法。
有一个公司,在上个世纪90年代,就做出了在当时应当说是具有非常深远意义的决策——开办“月婆子公司(就是现在的月嫂公司)”和“医疗绿色通道”。
第一个公司自不必说,如果老板能够坚持到现在,他一定会成为大老板。第二个“医疗绿色通道”在当时也具有极大的商业价值和社会价值。
所谓“医疗绿色通道”,就是公司和北京市的一些专科医院如同仁、天坛、阜外、协和等医院,及北京的一些三甲医院签订医疗合同,由公司召集外地患者到这些签定了合同的医院看病,医院开辟“医疗绿色通道”,不用患者提前来北京等候挂号、诊疗、住院等,只要由公司按照医院指定的日期请患者来京、接站、安排住宿并派员协助到医院导医,医院就一路绿灯。公司呢,收取外地患者一定的劳务费。这种做法,其社会效益应该是首屈一指的。它可以大大减轻外地患者的就医负担、合理安排医疗资源、提供大批就业机会……可是,老板一是没有投入广告,而是派人到火车站看了看,看到每个车站都有一帮混混儿,强拉外地人住宿,更有一批忽悠专家在各医院门口拦截患者。老板是一位大学教授,他哪能容得下这种事情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于是,他开始打退堂鼓了。问我怎么办,我也不好坚持己见,只好说:“这种好事,好人办不了,只有流氓地痞才能干!”他也就没有再坚持了。
写到这里,该结束了,否则,我就成了祥林嫂了。我尽说自己的事儿了,其实,我最想说的是,我坚信,我不是那世界上最惨的人!虽然说不上太幸福,但我挺知足。行了,知足常乐呀!我最欣赏的一句戏词是“我本是卧龙岗一散淡的人哪”……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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