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源道
文者,状物之辞也。发乎六事,出于自然;朔本追源,知其内意。
先古结绳记事,始而有史。龟骨刻,竹简书,则字渐敷文而为状物;多记实纪史,著经传道也。
然,终非先有文,而后有六事;如必先有天地而生人,非人造物生天地也。
故天地四时,万物鸟兽,本有其形,自具五色,并举己声。其形感心,必欲状之;其色惑情,必欲呼之;其声动容,必欲和之;则心萌情而意动容,言发声而字创成矣。
自有字敷文,便可悟天地山川之状,撰瑰丽璀璨之文;媚龙麟凰雀之色,铺七彩斑斓之辞;感金石风水之音,发铿锵悦耳之声。此文渊于自然之道,而再状世间万物之理。
先秦文称诸子百家,诗有风雅颂;后汉承楚辞兴赋,诗乐府配声。至魏晋宋齐梁陈,三教鼎足文坛兴茂,盛极一时也。延至隋唐,诗坛鼎盛、骚客云集;李杜光照千秋,居易长安纸贵,极尽天下才俊矣。又宋词独辟蹊径,清秀婉约者如清照,大气磅礴者似东坡,豪放铿锵者有幼安,并得陆放翁之悲愤激越、细腻深邃兼备者也。史至元时,杂剧再开新河,曲调通俗诙谐,亦有如汉远光朴流芳百世,皆不失文史之丽珠也。达明清近世,小说现身,雪芹独领风骚,《红楼》一梦惊世人;更兼承恩谑世作《西游》,松龄愤俗写《聊斋》;耐庵妙笔成《水浒》,贯中陈史绎《三国》。何不皆为丽辞状物,奇词复史,华彩文藻美誉一时,方可传世至今日矣?
夫言文必源于自然之道,然修心感悟,惟知之其意者也。
章基本
章者,理文顺次也。若组织之经纬,木之枝干,鸟兽之骨骼也。文采辞丽,却章浑法紊;必难以切实状物,至情发兴;亦不能风世规民,讥恶扬善矣。
凡四书五经,皆文藻雅丽、章法分明是也。考亭先生以“忧深言切,虑远说详”八字,道明《中庸》之法度;邠卿注《孟子章句》,以为拟圣;又有《春秋》分条理目,《诗经》状物咏志,足以证文必以章法佐,而典籍方可见于世,是至称之为文章也。
然,何为章之基本?基者,根基,起始也。文章之基何为?始于足下矣。欲使章基上品,则需敦实勉力;非好高骛远可速达之,惟勤勉好学不能违也。
又,本者,条干框架也。干直,则枝条易发,而繁华似锦亦可求;干通,方便汲取日月星辰之精华,山川丘壑之灵秀。此皆辟轮廓,发层架之要务必然矣。
唯异有标章可循,须感悟得其髓耳。言古典万本千章,何不可为基效乎?
夫嗟乎,文有典章而并无定矣!
基无形
何为无形?无形者,无定式也。基之无定式,如草木之根无固状。世上草木品类繁多,不胜枚举,有相似而无尽同者也。深植地下达数米,蔓延铺张如网者有之;浮植表外,密麻交错如林者亦有之。故只可分大致之类,而无刻板定式也。然理文由基始起,必明其枢要,方可举一反三矣。
笔端开启,试举五例。
一如:推开门户,便见青山绿水。此种始端用者庶众,亦不分体题;无论诗词曲赋散述论,皆可用也。明快简洁,然欲达精品,登堂入室,则甚难矣。
二曰:马首向东,却行西。用者不乏其人,却常误入歧途,始发朝露,行至月落星稀天欲明,路尚不出五里也。
三为:顺时记事,恪守不逮。此法看似中规守矩,行文波澜不惊。多半读之形同嚼蜡,无滋无味,弃之不惜也。
四谓:貌似闲问,却可请君入瓮。其法可为切入,终不能始贯终局。若不能使设局之套,悄然与旨向勾连,首引与枢辖浑然一体,如此理文定然牵强附会,读至云雾山中矣。
五言:状物发情,以兴志。触景生情,兴志于后,本无不可,方家大可妙笔生花;然须经年功力,非庶众皆可为也。状物,需辞赋铺陈之力;发情,则必具比类之巧思;兴志更常为趣向、境界所羁绊,逮有庸碌之辈可呼啸山林,以惊五岳者也!
夫嗟乎:上列五法,皆为妙启。然善用,则文必生辉,滥用,必浑浑噩噩,不知云所云,意所指耳!
文分品
文品者,文之次第也。凡文必有高下雅俗之别:高雅者,犹如山崖之松柏,躯干正直,叶茂苍然;风凌厉而干不曳,寒霜侵却貌犹荣;伟岸傲苍穹,轩昂示天地。辞藻而温恭,言犀却情切;状物之丽容,不失雍容大度;论色之媚颜,未丧持节风范;如是必文中龙凤也。俗下者,恰似沟渠之藓苔,形体猥亵,气息污淖;攀缘趋势而求生,易容变色以适活;岣嵝藏于阴暗,鬼魅委身角落。文辞亵渎圣贤,言语恶臭难闻,喜哗众取宠,或落井下石;言必过其实,语毒恶伤人;此等断然为文中蛇鼠矣。
度古今之文,品第参差然也。且其中差别亦甚矣。《诗经》虽以雅颂教化于民,子归儒中六义;却亦有郑风谄媚,靡音丧伦失国矣。遍数历代,传文浩瀚,岂有惟高第而无下品乎?然理文之时,当效高雅而非拟流俗也。习学拔萃者,不过十之一二;可得枢辖机要,有七八甚幸矣,又岂可奢望全豹?庶众芸芸,求习精妙而知皮毛二三,已是侥幸也。倘若竟刻意追俗逐流,自甘堕落,又岂能有品高之文生于笔下?
夫嗟乎,世文品第繁缛,习文者却可辨其高下而求之。自是当力求以极品为楷模,而非自趋入沟壑矣。切切。
品从心
品虽有次第之分,辞风亦可效学于古贤经传名典;然成品非可授世传承者也。品之成,源自于心。
心高,则文品如雪里红梅,迎风傲霜却芳香四溢;心雅,则文品似案头幽兰,素面淡妆犹端庄雅致;心纯,则文品若清水出芙蓉,亭亭玉立而明媚天成;心傲,则文品为冰山雪莲,千丈寒冰然独傲苍穹!此四品,当为文中蛟龙麟凤,自是因心高雅纯傲而生。
亦有次将一等,如心憨,心直,心朴,心实者;虽不如上四品,可策勋底绩,却亦可文有小成,譬如月季、海棠、蔷薇、芍药等,荟萃于万紫千红之中,然群芳总有己风姿矣。如是憨直朴实者,可谓心之中品也。
如若是心毒,心邪,心刁,心恶者,其文必漫谬佞之气。辞藻无品,残心无德,天下无花可喻其意也。夫嗟乎,必欲状其形,则沟渠淤泥,田中杂芜,修罗世中鬼魅魍魉者。此毒邪刁恶心者,必为心之下品也。
夫言:文品可以效先贤,心品却唯有独善其身,自修静养,亦须多趋善近德贤,便渐可改善完臻矣。
批评诀
文有披注,则可正误;辞有评点,而渐精进,此乃理文修辞之须也。
然披注评点,自有其枢辖精要,非可信笔谩言为之。故彦和曰“……鲁臣以麟为麏,楚人以雉为凤,魏民以夜光为怪石,宋客以燕砾为宝珠。形器易征,谬乃若是;文情难鉴,谁曰易分?”颠倒黑白古有之,今又何怪哉?可谓知音者难矣。 “知多偏好”必是批评之要害耳!
“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实为批评之大忌!夫勰云:“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如斯披注评点,近易远难矣。无奈,文品尚需虽心品而定,况乎批评哉?心性上品者,必先自博观,广鉴千珍万宝,而后识真器;迭操琴曲无数,方敢言通声辨律也。心性下流者不然,每以己心度他人之意,自陷迷障,却斥缀文者谬。不解诗经,责《毛注》无析;难晓先秦,言《说文》未语。又见《离骚》,恍若天书;唐诗宋词,爰分格律?
夫嗟乎,批评难乎?不难也!心虚渐学,纯清雅正,又有何难哉?
-全文完-
▷ 进入江南忆雪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