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行三,所以就叫“何老三”,这一称谓跟了我一辈子。
我是一个倒霉蛋儿,一辈子都和霉运打交道,我把自己称作“倒霉蛋儿何老三”。
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就在《中国少年报》上发表了一篇作文,因而也获得了学校的赏识,甚至还决定让我“十一”的时候,上天安门去给毛主[xi]献花。这是多大的荣誉呀!我高兴得好几天都没睡着觉。就在“十一”一天天临近的时候,学校突然通知我们家,不让我去天安门献花了,也没说明什么原因。从这时起,也就是我刚刚八岁的时候,我幼小的心灵就打上了事事不顺的烙印。
考大学的时候,我不知天高地厚,天天迈着自创的“北大步”,第一志愿报的就是“北京大学”。连着两年,都没考上,还不服输,又上了一年广播函授学校。学校给我妈妈打保票:“你的孩子如果考不上大学,恐怕这一个学校就没有考上大学的了!”
可我偏偏就没考上!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家庭出身”在捉弄我。
我的父亲是一个老工程师,解放初期的“三反五反”运动中,因为没有交代自己解放前集体参加过国民党等历史问题,而被判刑五年。后来,在文化大革命中,我父亲的问题得到了平反。原来,他在当年担任粤汉铁路工程师时,国民党高官白崇禧曾要收买他,让人给他400大洋,让他炸毁粤汉铁路,以阻止解放军南下。我父亲拒绝了。也正因为如此,他成了有功之臣,从而被平反。
可是,这毕竟是多少年以后的事情了。我这个“黑五类狗崽子”怎么能考上大学呢?
当时,我母亲一个人带着我们兄弟姐妹五人,就靠着一个月二三十元的工资、到处东借西借,供我们上学。家里实在太难了!我只能跟着北京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到了宁夏,参加了农建13师生产建设兵团。
我看到周围很多知青都入了党,也心动了。我也写了几次入党申请书,组织上还真派人到我们老家去调查我父亲的情况。可几次都没了下文。我彻底死了心。
我在农建13师干的是重体力农活,这还不算什么,就是“黑五类狗崽子”像狗皮膏药一样,如影形随,连聆听毛主[xi]语录都不例外。有一回,连里开大会,一位出身红五类的会计高声大喊;“黑五类狗崽子滚出去!”我拎起小马扎就乖乖往外走。还是另一位“狗崽子”喊了一声“我们也要革命!”我们才得以回到会场;
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数年中,我一直是一个乖孩子。“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这十大恶习,我一样都不沾,但是就被当成流氓头儿对待。我们连小青年多,爱打个架,素有“钢铁五连”的“美誉”。我被军代表视为幕后黑手,盘问我祖宗八代。幸亏我在连队指导员的帮助下,见招儿拆招,才得以一一化解。
我从小就爱写作,在兵团也不例外。原来的《宁夏文艺》给我们兵团一些知青举办过一期创作学习班,我也有幸参加了,并且还在这本杂志上发表了我的小说c女作《珍珠》。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粉碎“四人帮”后,我写了一篇短篇小说,题目叫“烙印”。
这篇小说是写一对出身不好的青年在结婚当晚立下誓言;结婚五年内不能要孩子,因为怕他一出生就打上阶级的烙印!该小说是在刚刚粉碎“四人帮”后不到一个星期内写成的,我把这篇小说给当时我的中学老师同事看过,他们都感动得哭了。我第二天就骑车四五十里路跑到银川《宁夏文艺》编辑部。编辑们看过以后,都觉得这是一篇好文章。于是,他们打电话让我以最快的速度修改。我几夜都没有睡觉进行修改。好事多磨。当时,由于全国还没有发表过“伤痕”文学作品,他们没有胆量作“吃螃蟹”的第一人。于是,我的这篇小说腹死娘胎了。如果说,“黑五类狗崽子”的称谓没能让我倒下,可这一回,却让我憋屈了好多年。要知道,如果当时发表了这篇小说,我可就是中国“伤痕文学”第一人呀!
1979年,我和大批知青返回了北京。没工作、没住房、受人歧视……我仍然在困境和苦难中前行。工作找到了,并以“被辞职”换到了一套住房,以解决我家大儿大女同居一室的问题。我仍然笔耕不辍,不但通过招聘当上了编辑、记者,还发表了大量小说、散文、报告文学、评论等作品,并多次获奖。1997年,光是我获得的奖状就有一抽屉。编辑部领导让我当副主编,那可是副处级干部呀!但我觉得自己功力不够,资历太浅,只是自认了一个编辑部主任、科级干部。
后来,我在一次政治运动中下了岗。我从编辑部下岗后,当了近十年的自由职业者。广播电台、电视台、私营企业、广告公司、基金会……都留下了我的足迹。其间,我什么都干过;干过编辑、自由撰稿人、企划、营销总监、总裁特别助理……不过,什么都要靠自己;上三险、交供暖费、其它一切该交的费用,都得自己掏腰包。
这一切,我都打掉牙往肚里咽,我也无数次地恨过自己;我那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破屁股嘴、见着怂人就压不住火的狗怂脾气,让我吃亏了一辈子。就连买彩票都跟到手的500万无缘。
北京市体育彩票发行的初期,我差不多期期都买,不过一开始是和一个小兄弟一起买的。有一次,我们才差了一个号就中了500万。后来,我自己试了一次。就在我把号码写出来、摆在桌子上要打电话买的时候,老板叫我接待了一位记者。等到我把记者打发走的时候,已经过了买彩票的时间了。等到晚上开奖,我凭灵感编的八个号码都赫然出现在电视荧屏上!这就是说,如果我买了这期彩票,我就中了500万!可就差这么一点的时间,我就和500万擦肩而过,您说我有多倒霉!从那以后,我就和彩票彻底绝缘了。我伤透了心,我悔青了肠子!我是一个倒霉到家的倒霉蛋儿!
我倒霉,但我很快乐。我虽然走霉运,可是,我的儿女却很争气;他们一个在外企、一个在电视台工作。我现在已经退了休,每天都打乒乓球、游泳、散步、写博客……其乐无穷。我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我很知足。上天既然给了我这么一个命运,我就坦然接受吧。知足常乐,夫复何求!
我倒霉,我是快乐的倒霉蛋儿何老三!
(我是原农建十三师一团五连北京知青何君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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