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千年来,不管城头的大王旗如何变幻,中国人对家的情怀几乎始终如一,它已化入血脉里,或许曾受梗塞,但从未消绝。过年的时候,其表现更是极尽其致。临近春运,车站内外的千万张面孔,或兴奋或焦灼,都在诉说着回家的渴望。哪怕千里迢迢,纵使一票难求,也挡不住一往无前的身躯,去圆满心中一年的牵挂。与往年不同的是,如今订票不用去售票厅排队了,大家拚的是电脑,拚的是网速,拚的是眼眼手快。
星期天,赶个大早和财务科阿洪相约去公司,不是加班处理公事。而是想着公司的网速快,能让我们回家的车票更有保障些。登录,预订车票,提交订单,谁知道,最关键时候12306突然卡死在那里,待我第二次登录上去时,刚刚看到的24张票已经被抢空,就连2张无座票也被抢走了。一列火车的车票,竟能在20秒内被一抢而空。真是令人感慨,我骂了一声:他奶奶的,这什么破网站。许是骂得声音太响,隔壁的阿洪听到了,他一脸苦笑的走到我的办公室,倚在门上说:完了,今年的车票比去年更难订。
谁说不是呢?这什么破网站,纯粹是拿我等消遣。
牢骚之后,还得继续等待下一波放票。
在等待的过程中,突然间就想到了《西游记》的一个段子。孙悟空造反,对佛祖说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让玉帝老儿搬出去,我要住他的天宫。佛祖说你这猴儿说话不知轻重,玉皇大帝自幼修持,苦历过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该十二万九千六百年,方能享受此无极大道。当时年少,读到这个“劫”字,不痛不痒,如今人世历遍,人情冷暖,再回头想这个“劫”字,方晓得他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样的伤痛。或许残缺,或许失怙,或许受辱,或许被骗,或许遭打,或许入监,或许砍头,或许戍边,或许受屈含冤,一时急痛怒恨,恨不能把天咬个窟窿,就这样一世世脚踩火炭,头戴荆棘冠冕,熬啊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出头那一天。观音救苦救难,那必也是她历经了数不清的人间苦难,方才和世人有了通感。别看她此时美妙清欢,身上串串璎珞不是泪,是血。而你,凭什么为一张票张口闭口就骂人呢。罢了,骂人没用,急没用,放下心,收回心,平心静气等待下一拔放票才是。
再者说了,在哪过年不是年呢。
我喜欢的年是屋外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屋里人一筷菜,一杯酒,猛不防吃到一口芥末,酷辣直冲囟门,忙不迭拍脑瓜顶。大家笑作一团,红红的火苗映着大人孩子快乐的脸。
我喜欢的年是家家门上贴着大红春联。城里的对联沾染了太多的欲望,比如升官,比如发财,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农村的对联很雅正,很清新。家家是木门,门楣上倒贴两个福字,两个门扇上各有一条对联,组成一对,两边门框上又各有一条对联,又组成一对,一个小小的门上,就这样贴满了热闹和喜庆,但这种喜庆是静的。门上一联:“芳草春回依旧绿,梅花时到自然红。”横批:“春色宜人。”门框一联:“月明松下房栊静; 日照云中鸡犬喧。”听听,这是春暖花开,日落月升的声音,这是松风梅绽,鸡鸣犬吠的声音。生活在这样的世界,哪里还有宁静不下来的心灵。
我喜欢的年是除夕之夜,一家老小围坐在一起包饺子,一起吃饺子。当一个个饺子披挂上阵,大腹便便,挺身下锅,扬眉上桌,虎视眈眈瞪着你,对你说:来呀,来吃我呀。如今饺子虽然成了寻常物事,但是,皇亲国戚的架子仍在,一遇喜庆,一遇年,仍需它宽袍大袖,盛装出场。尤其在北方,几千年的农耕文明,白白的面粉包出的胖鼓鼓的饺子,无论内容和形式怎样变化,都始终坐着上席。
想到饺子,赶快给孩子打电话,“儿子,打开冰箱看看,还有饺子么?”
“不但有,而且还有三种口味的,可是妈妈,,我更喜欢吃素菜馅的。”
“下回再包好么?中午咱们吃饺子,吃完饺子妈妈要继续来公司抢票。”
“妈妈,你不必这么紧张,抢不到也无所谓,在哪不是过年呢,爷爷奶奶想我了,可以跟我视频通话,不是一样的见到了么?”
确实是,确实是呀。在哪过年都是年,只要情在,年就在。只要美好和理智,和谐和喜悦统治了这个世界,才会泯灭一切的界限,包括时间,包括空间,包括抢票。那么,也就不会再有打起背包回家过年的豪情和悲壮,不会再有一票难求的感喟和叹息,不会再有回首一望故乡月的怀念和向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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