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们再次从市里乘车过来,想寻访到当年的房东。在居民点里转了好大一会儿,也没能找到五组所在地,因为家家关着门,又问不到人,居民点是建在一个东西向的狭长地带上,有两条并行的村道,北面的一条村道比主干道稍狭一些,门前也没有菜地,显然那些菜地原来是规化作为人行道的。居民点的北面就是一大片似曾相识的田野,一小块一小块的农田里,小麦还没有拔节,这里是春麦,要到秋天才成熟。分布在田间的弯弯曲曲的老水渠还在,就是水渠是干的,没有了当年流淌不息的清冽而甘甜的泉水,可能是现在居民点里也通上了自来水,浇地的水也只能靠从外地引过来。酒钢建设的初期,在北大河的上游,也就是在现在的嘉峪关西站的西北不远的地方,修了一个小型水库,叫大草滩水库。想到这么一个不大的水库,靠着拦截一点祁连山的雪水,养活这么大的一座荒漠上的城市,恐怕总有一天会力不从心的。
分布在田野里的还有一些当年的农家院,原来铺着黄土的屋顶大都已经拆掉了,只剩下了断垣残壁和高大的杨树。那些又高又厚的断墙还真有一点像古长城遗址。我们住过的余家大院,估计离这儿还有一段路,但可以肯定它现在已经是在我们目力所及的范围里。因为我的那条病腿实在是走不动了,拍了几张照片后就想回去,等养足了精神,明天上午再来。
后来在等公交车的时候,遇到一个开电动三轮车送客的老头,他听说我们要找一个叫余振海的人,便主动地告诉我们,他和余振海很熟,也知道他现在住的地方。我们大喜过望,就赶忙上了他的车。在路上,开车的老头告诉我,他姓王,今年已经八十岁,住在嘉峪关敬老院里,因为余振海的老伴前几年身体不好,经常用他的车子,他们就混熟了。车子开了没多一会儿就到了,老王叫开了余家关着的门,开门的人是一个清瘦的老头,穿着一件很旧的中山装,老王向他介绍说你的老朋友从江苏过来看你了,他起先很茫然,但还是很热情地把我们让进了屋里。当他听我说到我们是曾在他家的院子里住了近三年的上海移民时,他才恍然大悟地知道了我是张想宝的儿子。当时母亲是户主,我还算是个大孩子,与他交往极少,更何况五十多年的风刀霜剑又已经把我们雕刻得面目全非。他的景况很不好,老伴正瘫痪在床,而且已经失语,不过从她的手势和面部表情上能看得出她认出了我们,并且好像记起了许多遥远的往事。记得我们是同一年结的婚,他们是在春天,我们是在秋后。她的娘家在酒泉东面的高台县,她初嫁过来时,个子高高的,正是豆蔻年华。那年秋天,我的老伴从家乡过来时才十九虚岁,还没有发育成熟,和她走在一起时,觉得比她矮小了许多。如今她佝偻着身子躺在床上,瘦弱得像个孩子。余振海告诉我们,他家有三个儿子,现在都已成家另过,有一个孙子和两个孙女。他和老伴也分得了这一套很小的居民房。这时开车的老王插话说,要不是余振海的精心照料,他的老伴怕早已不在人世了。他还告诉我们原来那个叫张志兰的女队长还在,八十多岁了,住在她女儿家。本来还想到他家的那个老院子去看一下,因为时间不早了,只好作罢。临走的时候,与他拍了几张合影,礼节性地丢下了一百元钱给他床上的老伴。
后来,开车的老王又把我们带到原来的水泥厂,一看就知道还是在那个老地方,不过当年初建时的厂房和土高炉却是连一点儿痕迹都找不到了,眼前是一座相当整洁的现代化工厂。厂区里没见到人,显然是正停着产。离工厂大门不远的地方也有几排居民房,老王告诉我说那就是现在的一组,记得我们全家初到这里时,曾在这个叫牌坊梁的地方住过几个月。后来老王又把我们送到公交车站,给了他二十元钱车费,并留下了他的通讯地址,和他约定:等回去把照片冲洗好寄给他,请他转交余振海。
晚上回到宾馆后,觉得今天的效率特别高,到这里来的目的基本上都达到了,于是就决定明天掉头回去,计划晚上赶到兰州。本来还想再去敦煌去看看,还想顺便去一下酒泉附近的航天城,考虑到出来的日子也不短了,还是就此作罢吧。第二天清晨,我们就又早早地来到了嘉峪关车站,正好赶上第一趟发往兰州的列车。那天到兰州时才是下午两三点钟,比起过去速度快了许多,在车上的时间也省了好几个小时。因为明天上午有一班列车从兰州直接发往泰州,我们就只好在兰州等一晚,而且还能利用这几个小时领略一下兰州的变化。下车后先是排队买了两张泰州的车票,是硬座,两张票才化了三百多元钱。当时还能买得到卧铺票,可没舍得买,因为老伴在旁边不住地开导:坐上一夜能省三、四百元钱何乐而不为,还是想想过去吧。老伴的话也不是没道理,三、四百元钱可是六十年代一个小工人一年的工资收入,。兰州火车站旁的旅馆也不贵,我们入住的一家商务酒店,相当气派,标间很宽敞,也只化了一百元钱。不过那是“促住”价,标价可是一百六。
兰州车站好像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就是站前广场前面变化特别大,原来从车站到市里还隔着一段农田,现在都变成了繁华的街道。车站上的人也好像并不比当年多,记得在那个人口大迁徙的年代,夜里还有许多人在到处是沙尘的广场上露宿。那天下午,兰州下起了小雨,我们带着雨伞上了一班公交车,一直乘到市里,过了黄河大桥在桥北站下车。然后打着伞在黄河铁桥上漫步走回桥南。这里的河宽差不多有二百米,河两边高大的建筑鳞次栉比,宽阔的河面上静静地流淌着淡黄色的黄河水。想起一句俗语:“不到黄河心不死”,原来也叫“不到乌江心不死”,包含着楚霸王乌江自刎的故事,是指不到无路可走的时候不会死心,带有一点贬义,现在倒是可以用这句俗语比喻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想到我们此行,先是在长城的东西两端当了两回“好汉”,现在又近距离地看到了黄河,该收“心”了,回家安度晚年吧。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我们顺利地登上了开往泰州的列车。一上车就有一种回到家乡的感觉,车上有很多江苏人,而且大都是苏北人,车厢里缭绕着乡音,分外亲切。坐在我们对面的几个人是盐城那边的滨海的,他们是春节后到兰州打工的木、瓦工,因为他们在这里承包的工程已经结束,因而借此机会回趟家。与过去对比,火车的票价还是很便宜的,虽然五十年前这段路程的票价只等于现在的十分之一,但现在人们的工资收入已经比那时提高了近一百倍。餐车上供应的伙食也好像千篇一律,盒饭是每客十五元,早餐是一纸杯稀饭外加一个鸡蛋和一只点心,每客十元,约比地面上的价格翻了一番。坐在对面的那几个滨海老乡从兰州上车时带了一箱八宝粥,一直混到盐城下车。列车在漫长的陇海线上行走了将近一昼夜,这条路很早以前就是一条国内贯通东西的大通道,它从陇上的兰州一直通到黄海之滨的连云港。这条路对我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算来已经走了四、五个来回。而且还在沿途许多地方下过车,像宝鸡、西安、郑州、开封、徐州这些地方,都曾在那里车站的长椅上过过夜。以前走一趟可是要化好几天的时间,现在二十几个小时就能到家,如果乘飞机只需二个多小时,想想还真有点儿匪夷所思。
列车过了徐州东面的新沂,就从陇海线上拐进了新长线,这条近几年才建成通车的铁路经过家乡兴化市的一隅,在那里设了个车站,结束了兴化不通铁路的历史。过了淮安时才想起在行程的安排上又犯了个小错误,到扬州的最便捷的路线应该是从淮安下车,再从这里乘汽车去扬州。而经过泰州是要向东绕道盐城、东台,要多走几百公里冤枉路。那天,下午两点多钟到泰州,晚点了一个多小时。新建成的泰州火车站,在规模和气势上都远远超过兰州火车站,现在可能算得上是国内地级市中的皎皎者了。
晚上回到扬州女儿家,第二天就回到兴化老家,结束了这次愉快而又有点儿艰苦的旅行。历时十三天。全程费用化去六千多元,只化了原来预算的三分之二,这可是“节约闹革命”的成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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