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皖南和浙西的崇山峻岭中，有一条大河，起源秀丽的黄山，流过屯溪老街，到徽州深渡古镇便进入百里山水画廊，“巍巍青山两岸走”，途中横江、练江、扬子江汇入，一同欢快注入千岛湖，这一段水质最佳，清澈见底，叫“新安江”。然后奋不顾身跌出千岛湖大坝，匆匆又赶到了浙江建德，仍叫“新安江”。流入桐庐，就叫“富春江”了。江水碧绿，峡谷幽深，有“小三峡”之誉。“严子陵钓台”就在这江畔，毛主[xi]诗词“观鱼胜过富春江”，写的就是这片水域。冲出了大山，流到杭州的闻家堰，又改叫“钱塘江”了。涌起一片钱塘潮后，水质也变得浑浊了起来，然后冲冲撞撞流入了东海----

钱塘江水，浩浩荡荡，钱塘大潮，排山倒海，中华一绝。这几年，中央电视台都直播万马奔腾的钱塘大潮，激起人们热情，动辄几万、几十万人来看大潮奇观，终是俗客，也千里迢迢来凑这个热闹，九月又来到了杭州城。　几次进出杭州，都没能一睹钱塘大潮的雄姿，每每想起，顿足憾之。这次九月出行是计算着日子的，　须在八月中秋前赶到杭州，看钱塘江最大的潮水。算来算去，还是早了一周到了杭州，既来之，则安之，索性安心住了下来，静待那钱塘大潮轰然而至　-----

第一次来杭州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从贵阳大山深处下来，乘坐没有空调的绿皮列车，虽然是卧铺，那7、8月的南方气温，闷热难耐，沿途只好不断擦洗降温，中途突然断水，酷热煎熬，差点窒息过去。过湖南才来了场大雨，稍稍凉爽了下来。晚上宿杭州老车站附近的小旅馆，蚊子又蜂拥而至，狂轰滥炸，真真折腾的七佛升天、八魂出窍了。第二天经过“六和塔”，沿钱塘江边去九溪，去龙井村，竟没有看到浩瀚的钱塘江，事后想来，好生纳闷。

第二次来杭州是那年心脏手术后，携女人从大连上船，海上航行了两天一夜到了上海，上海小住期间来到了杭州。游西湖，寻断桥，揭岳庙，拜灵隐寺，登湖心岛，吃莲子羹，望“三潭映月”，但仍没走近滚滚的钱塘江，更别说看到汹涌澎湃的钱塘大潮了。

这次来杭州住文三西路一家庭小旅馆，电脑房，很肃静，很干净，马路对面是一城中村，各色人等，熙熙攘攘，来去匆匆。交通也很方便，走过浙江大学，绕过天目山口，就可到西湖畔的岳庙。然后在岳庙换车，去河坊街，去雷峰塔，去宋街，去桂花村，去吴山，去钱塘江边等就更方便了。

网上查资料时，读了“钱塘苏小是乡亲”的诗句，时间充裕，况心底倜傥，最是怜香惜玉，便携女人去西湖畔寻苏小小的稥冢。“青山断处忽逢桥”西泠桥旁，有几株老柳，树干已开裂掉渣，颤颤巍巍伸出一枝来，垂下几丝绿柳，随风摇曳，伴随着半池绿油油的荷叶。桥两头葬着两位奇女子，一位是钱塘名妓苏小小，倾国倾城，一首“妾乘油壁车，郎跨青總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诗，凄婉动人。坟冢上有一亭遮风挡雨，亭柱篆刻楹联，比较喜欢“花光月影宜相照，玉骨冰肌未始寒”这一句。墓前凝立，低头沉思，想一个羸弱女子，生前忧郁凄凉，死后却迷翻了众多公子王孙、文人墨客，甚至帝王将相，名垂青史，真是一桩奇事。走过桥去，蓝天白云相衬，秋瑾女士一身洁白，手按长剑，立在翠绿从中，眉宇间透着英气，雕像座基有孙中山先生题“巾帼英雄”大字。谁能想到那“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叹息出自女侠之口。女士生前酷爱西湖山水，“如果不幸牺牲，愿埋骨西冷”，几经折腾，终于遂了心愿，长眠在西湖孤山脚下。

“西冷印社”也在孤山脚下，门前临湖，小院清雅，老松，老竹，一老牌坊，一条上山的老路，山腰一茅草老亭子，无不透着岁月的沧桑。记得赵朴初老先生、启功老先生都任过“西冷印社”社长。“西冷印社”的邻居就是那“一楼风月当酣饮，十里湖山豁醉眸”的“楼外楼”了，这里的“糖醋鱼”可是一绝，蒋委员长的最爱，一次下野了，来这里吃鱼，心情沮丧没了胃口，还骂了人，不解气，又把挨骂的人扔进了监狱。临湖有一高大牌坊，对着孤山有一园林，叫“清行宫遗址”，园中树儿浓绿，柿子已黄，挂满树间，山脚还剩两座石亭，亭中有条上山的台阶，有两个鲜红大字“孤山”，慢慢走上去，可见“鹫稥庭遗址”，“玉兰馆遗址”，走到山顶，见一乱石堆的平台，石上长满青苔，不知何用？草深树密，也望不出去，小憩片刻，怏怏下山。沿湖走上白堤，老柳成行，眺望里湖游船点点，青山吐翠，“保俶塔”优雅秀气。正午时分，艳阳当空，匆匆跨过“断桥”，钻到桥头的亭榭中乘起凉来---

挨到阴历八月十四，终于按捺不住了，换了几次车，来到一个叫“三堡”的地方，是钱塘江流入京杭大运河的入河口。冲上堤坝，钱塘江水，烟波浩渺，极似长江的气势，水泥挡墙红色大字醒目“潮水汹涌，不可低估”，堤上几位钓鱼人。堤畔有一蓝色木板房，爬着绿色的藤蔓，周围一片绿绿的菜地，有一竹架，挂满长长的丝瓜。门前锅灶冒着袅袅炊烟，一位老妇人正在准备午饭。女人走过去，攀谈了起来。老人家乡河南郑州农村，来杭州十多年了，老伴在这一江段作园林工人，就住在这板房中，夏热冬凉也熬了过来。一会儿，老伴端一盆活蹦乱跳的白鱼回来，笑吟吟说：“在这江边住，天天有鱼吃。八月十八才是大潮，看潮的有好几万人呢，现在潮水很小的”。果然如老汉所言，那潮水午后两点如期而至，慢腾腾掀起一股浑水，卷起几朵浪花，江面蠕动了几下，淹没几块江石，便向上游涌去。倒是江滩那几堆灌木，被潮水瞬间吞没，而后又钻出水面，叶子被折腾的黑绿色，仍挣扎挺立，让人感叹生命的顽强！

翌日，八月十五中秋节，清晨便来到“六和塔”下，走到钱塘江边，沿江畔而上，一路江风习习，回眸，钱塘江大桥如苍龙弓脊，横卧江上。漫步到九溪村口，时间尚早，又沿溪水行，携女人故地重游，寻那九溪瀑布和山中的龙井村。十多年前，来过九溪，到过龙井村。记得租了三轮摩托，土路颠簸，游人稀少。山间一瀑布跌落溪中，有一沙滩，沙滩旁有一小木屋，一村姑在收费，要花两元钱才能近前去看瀑布。山中寂静，清凉湿润，溪流娟娟，多笔直的水杉和一簇簇茶树。茶树丛中走来一姣好女子，称家居龙井村，热情攀谈，相约去龙井村品茶。静静田园，清纯女子相伴，款款细语，“百年修得同船渡”，也是奇遇，至今回忆起来，仍清晰，历历在目----

如今的九溪游人如织，一片喧嚣，土路变成水泥路，酒肆茶坊点缀路旁。途中，见一指示牌“陈布雷墓”，箭头指向山中。吩咐女人在溪边小憩，只身过溪拾阶而上，山中老树蔽日，衰草渐枯，问路扫落叶的工人，说这里是九溪十八涧的许村，山叫“萝卜山”。坟墓在半山腰一块平地上，寂静阴森，四周一圈斑驳的围墙，墓前一棵松柏，一块墓碑“陈布雷先生墓”，蒋委员长的“文胆”，熬尽一生心血，“油尽灯枯徒奈何”，失望自杀。葬在这孤山野岭，日夜凝听钱塘江的涛声，倒也不很孤独和寂寞,原本布雷老先生就爱清静的。

沿溪尽是戏水的人们，拍婚纱照的小夫妻镜头前拥抱亲吻，好多游人在水边野餐。山腰还新建了一处庙宇，叫“理安寺”，寺中“法雨亭”镶嵌在绿树从中，一幅水彩画儿。游人罕至，十分幽静。瀑布下已是好大的湖泊，那沙滩和小木屋已没了踪影，只是水杉长粗了好多。湖畔建了一座仿古亭子，亭中一块石碑，书“九溪烟树”四个大字。周围树木花草，假山奇石，一眼就看出人工堆砌的园子，那还有半点天然山水的情趣和意境。欲去龙井村，不知是否还能邂逅那清纯女子，大潮将至，只好匆匆赶回来江边-----

钱塘江边，人头攒动，烈日炎炎，万人观潮，好不壮观。突然一声惊呼，对岸江边现一白线，滚滚而来，脚下的江水也掀起了一股股白浪，淹没护堤石桩，漫过弯曲护桥的堤坝，冲向九溪入江口，灌满江水后，又涌了回来，潮水还不大，没能出现滔天的回头潮奇观。和女人商量退票在等几日，看八月十八的最大潮水，女人嗔怪不许：“卧铺票多难买，要看明年再来”，闻罢结舌，黄昏，乖乖登上列车，呼啸奔武夷山而去-----

2014年1月7日于石龙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