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去的节气是霜降,清晨和夜晚温度能降到个位数,穿着长袖,胳膊仍要出一层鸡皮疙瘩。天气真变冷了。
这时候,在生命尽头挣扎的不光是秋后的蚂蚱,还有苍蝇——猖獗整个夏天的可恶东西。可现在我不仅不再讨厌它们,反而生出怜悯,实在不可理喻。想想,苍蝇们的生命即将结束,虽仍有一小部分苟延残喘,但终将不久于蝇世,想到这儿,它们最后的疯狂似乎也可容忍了。
怜悯之心我有,但谈不上慈悲,因为我向来是爱恨分明。我佛慈悲,却设有地狱十八层惩罚罪恶,不然放下屠刀果真立地成佛岂不太过便宜?苍蝇可不怕下地狱,活得肆意妄为,在它们的季节里,城市豪华的厨房和农村肮脏的茅坑都分布了它们的力量,有红头、绿头、黑头的,各色各样种类丰富。苍蝇还有自己的生活习惯,其中一条和人类一样——喜欢群居,尤其喜欢群居在农村的沟槽式茅坑,若进去方便,嗡的炸飞一群,那场面真可谓壮观,数不清的臭黑小导弹像炸飞的碎片一样四散,惊得人眉眼紧皱,身形扭曲,头皮就要因过度紧张而一阵阵地发麻。我的一个大城市朋友对此无法忍受,宁肯去隐蔽处做不文明之事也坚决不入沟槽一步,也许是有了阴影,后来再也没见他来过农村了……一个理想主义者,可以做到“无自由,勿宁死”,而我的朋友却做到了“有苍蝇,勿宁死”,可能对于有洁癖的人,惊起一滩苍蝇远比炸响一颗手雷还要糟糕吧。
如今苍蝇们虚弱下来,飞不高也飞不快,像陈旧的喷气式飞机一样拖着笨重的残躯,时时有一头栽下来的危险,再不见夏日里不撞人脸不回头的气势,病仄仄地趴在暖水瓶盖子上索取最后一丝生命热力。唉,其形曰可,其状曰怜。
马克思是伟大的,他的辩证法能让人明白很多事物规律,减少烦恼。就拿苍蝇来说,有它猖狂就有它灭亡,想想它寒冷的囧像,你会少一分恨多一分怜悯。相对的,在鲜花最怒放的时候即将到来的就是衰败,难怪诗人要对花垂泪了,他们是发现了极盛即衰的现实。总结起来就是恶与美的极致都能让人产生悲悯,不同的是对美的极致的悲悯会产生悲伤和眼泪,而对恶的极致的悲悯却能让人感到愉悦,一种幽暗的与道德无关的愉悦。
我就曾有过这种愉悦,甚至和别人一同分享了。
刚上大一,宿舍住进一个流氓习气颇重的三俗插班生,一副发廊小弟着装,这对我们宿舍祥和、质朴的氛围产生很大冲击,有两个舍友定力较差,不久便跟着一样三俗了。我和其他舍友对此反感,但对有文化的流氓却也无可奈何,幸好不到半年,插班生要离开了,我们心里一阵窃喜。那天他开始收拾行李,作为一个宿舍的舍友,虽然巴不得他尽早离开,也只是心照不宣的暗语,大家都没有捅破这层意思。等到插班生卷着铺盖卷走下楼梯,大伙居然不约而同出门相送,嘴里不停的道别,差点上演一出长亭送别来,跟真的一样。他走后我们回去聊天,我问上铺的舍友:“你难过么,刚才你差点要流泪啊?”他说:“别装了,谁还真的难过呢,我看见你回头时都笑出来了。”
好吧,我得承认那会确实是没忍住笑,不过那时真的挺难受,因为和不喜欢的人道别,不仅要装出满脸的不舍还要强忍内心那份不礼貌的愉悦。
-全文完-
▷ 进入任俊霖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