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水泥的森林，早忘了鸟鸣的样子。以至某天早晨突然被鸟声叫醒的时候，真感到了久违的惊喜。观察了很久才找到音源，原来就来自对面楼上防盗窗里的两个鸟笼。说实话，那声音算不上婉转，甚至有点刺耳，也许是锁在金笼终归不是林中自在吧，但至少可以肯定，这声音真的是从鸟的喉咙发出来的，而不是来自现代的电声音乐。

经常听鸟的歌声，也就很快认识了鸟的主人。看老人提着鸟笼子下楼，就凑上前去看鸟说鸟，几次过后就算认识了。这是个以前并不熟悉的老人，看起来不像七十岁的样子，但颇是健谈，这样也就知道老人的一些背景：老人早没了老伴，一儿一女也出国定居了。不过老人说自己并不孤单，因为家里还有三口人，就是自己和这两只百灵。甚至很兴奋的说日子过的很热闹：经常带着鸟，和一帮老头一起遛逗聊天，就结交了不少新朋友。而每次回到家，更要忙着给鸟洗澡、添食、加水，每三天再洗一次鸟笼，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他说这并非是人在为鸟儿服务，而是鸟儿在给人治病。说自己自从养鸟一来，不但养好了心脏病高血压，还让心态越来越年轻了。结论是养鸟真比养孩子好。

就这样偶遇的次数多了，慢慢熟悉起来。以至在夏末秋初的一个周末，还尾随老人一起混进了一个鸟市。这个地方以前从没来过，甚至从没听说过。不多的几个人，跻身在一大群鸟笼中间，那景象实在特别。你可以免费欣赏众多造型别致的鸟笼，可以免费欣赏一段最保真的交响曲。还可以静下心来寻觅一种放弃世俗回归田园的超脱，更可以闭上眼睛发掘一股回归森林放弃自我的顿悟。

就这样，几个月下来，几乎已经习惯了每天早晨听着鸟鸣起床。可后来却发现鸟儿也好像会偷懒，因为他们并不总是那样称职。开始以为是天冷了鸟儿要在被窝里睡懒觉，后来听老人说是一只鸟病了。老人说给医生看过了，并不是禽流感，是现在的鬼天气让鸟儿得了肺炎。还说鸟市里好些鸟得了类似的病，以至那鸟市现在都散了。

这样又过一段时间，隔着雾霾，朦朦胧胧看到鸟笼里只剩下了一只鸟。再过了一段时间，就只看到两只空空的鸟笼了。当然，还有两张苍白甚至有点颓废的脸！

从此，再没了绝对保真的鸟鸣，只好回归到屏幕里寻找电声的鸟影。先是看了《杀死一只知更鸟》，让自己感动了一回。抛开社会话题，回归鸟儿世界，这个电影说的就是鸟：阿迪克斯告诉孩子们，自己当年杀死过一只知更鸟，并为此感到内疚。他说知更鸟除了高唱动人的歌曲，不做任何伤害他人的事情，她们不破坏花草，不毁坏谷仓，只是为愉悦听众尽情歌唱。打死这样一只无害的生灵，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恶，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残杀。明白了这个道理，在后来他被埃威啐了一脸唾沫后，只是面无表情地与之对视、对视、对视，然后从口袋里抽出手绢擦拭。

无论如何，阿迪克斯都是杀死知更鸟的凶手。可如今谁是杀死这两只百灵的罪魁呢？眼看着她们被囚禁在这片雾霾里，眼看着她们的喉咙一天天变哑，她们的肺部一月月变脏，我们又能做什么呢？对于多愁善感的你我，大概就只有等到面对两个小小的尸体，像阿迪克斯那样，叹息，叹息，叹息，然后在睡梦里做一个鸟语花香的美梦了。而更多的人，则会像陪审团那样嘴里高喊着公正，像多数公众那样不会感到一丝的愧意。

后来又看了《监狱里的养鸟人》，心情倒是兴奋了许多。既为监狱里的鸟儿给犯人们带来的快乐，也为监狱里成长起来的鸟类专家。只是兴奋之余，也做个一个假设，假如这个专家如今还活着，且转移到了中国的监狱里，他是否还会发明一种新的药物，来让这里的鸟儿也能在这样的雾霾里健康的活着，快乐的歌唱呢？如果不能，是不是就可以说如今中国这片自由天空，其实不如当年外国那座封闭的监狱更舒服呢？相信鸟儿们一定会这么说！

关于鸟，又想起一种，就是当年煤矿工人们下井前都要带的一种——鸽子。他们这样做，并不是希望它带来平安，而是要用它检测瓦斯：作为可靠的检测工具，瓦斯会让鸽子昏迷死亡，这也就是告诉矿工，你们该逃生了。

——也许老人的两只百灵，也有着同样的作用：与其忍受这雾霾的煎熬，倒不如干干净净的离开。她们知道在雾霾里唱歌是有罪的。可是，再对照一下那些屏幕里的笑脸，那些鸡地屁后的歌声，实在也很想说一句：在雾霾里说幸福也是有罪的。

一只鸽子的死能警醒一群矿工们逃生，多少鸟儿的尸体才能警醒一群麻木的灵魂呢？　

于木鱼宅

2014-1-7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