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的南太湖之滨是我家祖居之处。我的父亲、祖父、曾祖父……上数数代都在南太湖之滨栖息、生存。母亲虽然是孤儿,既然被遗弃在南浔镇的育婴堂,想来她的生父母多半也当是南浔镇人?何况,养父母马家,是南浔镇祖传的裁缝?
马家几代住在滨临南太湖的南浔镇东大街上,祖父、曾祖父祖居的老屋,就在傍南太湖的吉村。几十年前,我大约17、8岁,曾经由婶娘陪着去吉村看过那间老屋。
老屋占地面积挺大,只是早已破落得不成样子,有点摇摇欲坠的意思。婶娘阻止了我打算进去看看的念头,许是担心那些虚浮在椽子上的小瓦,会被一阵风吹落,砸到我的头上。她只是领着我,绕着屋子转了一圈。
一边转,一边叹气,嘴里唠唠叨叨的。
“唉,严氏的祖业竟败落成这副田地了,真是作孽!”
那时,我似还有些懵懵懂懂,毕竟不过一个17、8的大孩子而已。
便问了一句:“婶娘,这个院子为什么不住人?也没有人修理一下吗?”
“唉……”婶娘长长叹了一口气说:“这座院子是你曾祖父的遗产,分在你祖父名下。你祖父就是在这座宅子里结婚生子。你的祖父新婚不久,大约你父亲刚刚满过周岁就去了上海,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住过。那时候常住在这里是你的祖母,还有就是你的父亲了。到了你父亲读中学的时候,他考上了南浔中学。为了照顾他读书方便,你祖母把家搬到了南浔镇上,你们家在百间楼原本是有屋子的。自从你祖母搬走以后,这座老屋就再也没有人住过了。现在算算也有好几十年了。你想,住都不住的屋子,谁有闲钱去收拾它?”
说到这里,我看见婶娘的眼圈有些红起来,便故意把话题岔开,说:“婶娘,叔叔是我爸表弟,那叔叔的老娘,就是我爷爷的妹妹吧?”
婶娘回过神,拭去眼角泪痕,说:“对啊,你祖父是老大,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你父亲也是老大,对了,包括你曾祖父,也是严氏门中长子。所以,你就是严氏的长房、长子、长孙……”
那时的我对这些很不以为然。只是脑海里保存在残留的记忆:大约是我五六岁时,祖父在上海去世了。因为当时的政治形势,以及我父母亲的身份,他们都不适宜去参加祖父的丧礼,是由我的庶祖母将我抱到丧礼上,去扮演过长子长孙的角色。在我依稀的儿时记忆里,还有些零星的残片。在我们这一代人中,也只有我在祖父在世时,见过几面,留下了些许模模糊糊的影响。
对严氏吉村的老屋,我再没有其它鲜明的记忆了。据说,村上还是一直给严氏保留着那块宅基地……
我对故乡的情感在南浔镇,在南太湖。虽然只是每年回去看看,却对那里充满了眷恋。因为我知道,在南浔镇的每一座古桥,每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大街小巷,都曾经留下过母亲和父亲年轻时的足迹。我还知道,也许南太湖的某一处芦苇荡,就曾经是他们浴血奋战,抗击日本鬼子的战场!还有,南浔镇那些门前门后的小河,河边的杨柳树下,说不一定就是他们畅谈革命理想,展望未来的场所。
我知道,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对江南,尤其是对太湖,有着很深的感情。父亲临终的遗愿,就是要葬在太湖之滨。不久的将来,我也会将母亲的遗骸接回江南,埋葬在父亲身边。我想他们两袖清风,清廉一生,最后可以长眠在太湖之滨,一定会非常安详与满足。
父亲去世时,家乡的父老乡亲纷纷赶到苏州送葬,带来了南太湖的哀思。这次母亲在北京辞世,我们兄弟姐妹不想惊动那些都是年近古稀的老人,在母亲大殓前没有通知他们,是我从北京回来后,才陆陆续续通知了他们的后人。这些时日便开始不停接到关怀的唁电与问候……
我似乎突然明白了,父亲与母亲是太湖的儿女,只有太湖水,太湖的土地,还有祖祖辈辈生活在太湖的父老乡亲,才会与父亲和母亲心心相印,血脉相连!
父亲早几年已经与太湖的土地融为一体,母亲的英魂,也一定已经回到了这片土地……
想到这里,我仿佛听到了南太湖哀思的叹息,听到了母亲在南太湖的风里,唱响了她最喜欢的《新四军军歌》:
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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