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当我在黑夜中穿行的时候,当无边的黑暗让我恐惧和退缩时,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冰冷而又温暖的响起,就像阳光在黑暗中普照,那些阴霾的情绪咋然一扫而光,仔细思量,那却是父亲的声音。
每每当我在痛苦的沼泽中深陷而不能自赎的时候,当我意志消沉日趋堕落的沉沦时候,当我处处碰壁丧失勇气的时候,当我在爱河深陷理智全无的时候,当我拼的灰头土脸无颜面对父老的时候,总有那么一道身影,瘦弱而又单薄却如同中流砥柱般站在我的身边,给我理智,给我希望,给我无边的宽容和理解。那就是父亲的身影。
如今已值冬月,独处异乡,每当夜幕降临,万家灯火阑珊,整个乾坤唯有呼啸而过的寒风呼呼呼高歌着的时候。就会不由得觉得自己像个浮萍,在水面上晃晃荡荡起起伏伏,找不着安逸的家。又会觉得自己像个幽魂野鬼,仿若风吹到了哪里我便会在哪里样。灵魂总是会在这个时候偷偷的逃离躯壳,然后快速的跑开,酷似一个被关久6了的顽皮的孩子,撒着欢儿的越跑越远,慢慢的到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了。
思绪总喜欢在这个时候,默默地悄无声息的跟着灵魂远去,或乘风御行,或驾舟江中……浑浑噩噩飘渺无踪。
幕然抬首间,却又回到了父亲的身边。依旧一席打着褶皱的黑色中山服,一双沧桑的眼睛,粗糙的双手,一颗正冒着烟的自制旱烟棒子。一杯被熬的有些发黑的茶水正漂溢着苦苦的茶香,那是父亲最爱的饮料,而我是喝不了那个的。父亲就如此沉默的坐着一如那座他耕耘了无数遍的大山一般的沉稳。
我是在八岁那年才正式上学的,这个年龄无疑是显得有点大了。可在我们那相对偏远和封闭的山村来说这是很常见的事了。在我六岁半的时候,父亲就打算把我送去学校的,那时的我也特别想上学,虽然自己也不太明白学校是个什么样的去处,但看到很多孩子进出校园就会很向往,可能在我的潜意识里学校就是个玩伴更多的去处吧,仅此而已。。遗憾的是,当时任教的老师说我太小,坚决不要。于是我去学校玩的梦想被无情的破坏了,于是开始讨厌老师,讨厌学校了,在心里默默说,老子不去了。
等慢慢长大了,才理解老师们当时的为难。有必要说声的是,我们村的学校只有一二三年纪,至于更高的就需要翻几坐大山去别的村子了。全校只有两个老师,一个教语文,一个教数学。至于其他的课虽然有课本但是不开的。全校有一百多个学生。共有五间校舍,其中两个老师每人一间,他们通常周末才回家,所以办公室也就是他们的寝室。还有一间放着杂物,或冬天堆放石碳所用。所以一二年纪就共用一个教室,一年级的坐左边,二年级坐右边。教学条件可以说差到了极点。
后来长大了,虽然不怪老师们了,但心里总是觉得晚上了那两年太可惜了。八岁时,我又一次踏进了学校,可那时候的我却特别不喜欢这里。我是个很敏感而又内向的孩子,总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些压抑,感觉老师骂别人就是骂自己。所以我讨厌学校,而山间田野却更能让我感到快乐和满足。我是在秋天入学的,一个冬天在教室里的生活,把我憋坏了。要知道我是个向往自由的人。
当春天终于来了的时候,心里面对学校的厌恶感越来越强,教室外面的任何事物对我来说都是那么的富有吸引力。有时甚至一只嗡嗡飞过的苍蝇,都能把我的眼球吸引走,把我的思绪带着去远方。由于课堂上走神的多了,挨骂也多了,挨打也成了家常便饭了,因为学校是不禁体罚的。
终于一天,对自己说老子不去了,于是逃离了那个让人无比憎恶的学校。我撒着欢儿奔跑在旷野上,母亲精心缝制的带着花儿的书包,在我手上抡起了圈儿,一如我激动的心一样。一个人赶着蝴蝶,用石子在河边练习着打水漂,累了躺在野花中,随手摘下一朵开的正烂漫的野花,凑在鼻端,沉侵在无边的芬芳中。渴了就喝着从山间石缝里就出的清泉,那甜的能让人流泪的山泉水让我无比的惬意。突然我觉得生活原来是这么的美好。于是乎,学校被忘在了脑后。我每天早上出门,然后去玩,中午放学时回家吃饭,下午又去玩。而忙碌的父亲是不知道这一切的。终于有一天,美好的时光破灭了。
频繁的逃课,终于被老师警觉了,于是在一个中午,他去家访了。在他来家之前,我却早出去了,至于他和父亲的谈话我是能猜的出来的。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吹着微微的风,使人感觉无比的惬意。我又来到了水边,从水中抓起一只可怜的小青蛙。我残忍的用小刀把它背部的皮割破,蒙在它的眼睛上,把它放在水里看着血液在水中慢慢的蔓延,看着它被一群”水牛”一点点的吃掉(水牛是一种水里的小生物,在我们当地如是叫。)。那时的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残忍,相反从中找到了无边的乐趣。
当我玩的忘掉了所有的时候,父亲却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当我警觉到回头看时,他正温和的看着我。他朝我笑了,拉着我粘满血和泥的手在溪水中洗净后。他说你不想上学咱就不上了。我当时高兴的差点蹦起来,那一刻觉得平时不言不语的父亲比母亲好的多了。可怜的我后来才知道,每当父亲生气到极点的时候,他都会越发的冷静,因为他是个很自制的人,而他的微笑就是危险来临的信号。可当时的我是不知道的,如果知道了,我想我当时会撒腿就跑的。悲哀的是我一无所知,还在一边为摆脱学校而兴奋异常。
一路跟着他,屁颠屁颠的回到了家,他说”去把书包放了,就出去玩吧“!我兴奋的想都没想就跑进了房间。而身后却传来锁门的声音,当我意识到了不对时候,们已经被父亲锁了。“不愿上学就在家里呆着吧”。父亲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那时家里唯一的电器就是一盏50瓦的灯泡了。房间又小,门被关上后显得好黑。屋子里有的只有一壶水,和一个衣柜。那时的家里很穷,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了。我坐在屋子里哭,大声的哭,可没有人理我,院子里静悄悄的。终于哭累了,肚子开始饿了,可食物都在厨房里。我第一次体验到了挨饿的滋味。那时候的我是很爱联想的,处在黑洞洞的房间里,总会不由的去想那听到过的恐怖故事,越想越怕,于是就会感觉到,或许在屋子里的某个漆黑角落里有着魔鬼的存在,而他正张着嘴,青面獠牙的看着我。于是我又哭,越哭越怕,越哭越饿。在我的哭声中,时间就这么飞也似的流逝着。终于夜幕降临了,屋子里变得漆黑如墨,而我却是不敢去开灯的。
记不得过了多久,终于院子里响起了父亲母亲的声音。我被放了出来,才知道他们是去收麦子了。我委屈的一头扎进了母亲的怀里,泣不成声。母亲细语安慰着我,她问我还上学吗?我想也没想的点头。父亲在一旁高兴的笑着,一如一个打了胜账的将军。那一仗以我的完输告终了。后来我去了学校,再也没有逃过学,每天都是第一个去学校的。在后来漫长的日子里,父亲总会在听到别人家孩子不听话时,炫耀起他当年的战绩来。
父亲一直对我是信任的,他从来都不和我多说什么,更不会要求我什么。在学校那会,记得有次我考试考的很差,卷子拿回家了,父亲什么也没说,默默的在卷子上签了字。他什么也没问也没说,却让我惶恐不安。后来,我每门课都拿优,别人都说是他教育的好,父亲总会说是娃自己懂事。中考那年,虽然我考了全校第三,超出了县重点分数线,但父亲却说,对你抱了很大希望却失望了。我知道我没有考到他期望的学校。我的心里默默的难受着。
在那个假期里,我深深地自责着。思考者我的路。当我告诉他我不上学了的时候,父亲粗糙的巴掌快速的撇了过来,我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耳光。为什么?他问。我说我想自己养活自己,我不想被养着,啃你的骨头。他叹息着说无论多难我供你上完大学。我说,我决定了。他无奈的抽着他的烟卷。后来母亲劝我,村里人劝我,可我心心已硬如铁石,母亲的泪水流的我心痛,可我没再动摇过。父亲终究没有把我在关起来,因为他了解他的儿子已经长大了。离开家的那天父亲没有送我,迈出屋门的一刻,他说不行就回来吧。
我终于走了,强忍着泪水走了。我知道父亲在为我担心着。他叹息着,猛吸着他的烟卷,他叹息着他终于开始输了。后来,父亲总对母亲说,他不该对我说对我失望了,更不该打我。他觉得是他把我逼走的。
十六岁离家,在外飘荡了六七年,父亲从没问过工资多少,更没让给家里打过钱。更多的时候他总是说,在外小心点,别得罪人。过年回家吧,早点找个媳妇,之类的。父亲老了,也变得唠叨了,每次和我通话,总感觉不舍的挂电话却又是第一个挂电话的。他总说长途话费太贵,没事少打电话,可当我工作忙的忘了给家里打电话时,他总催着母亲给我打电话。
去年冬天回家,进门时父亲在院子里清理着积雪,我说放着一会我弄吧。父亲说你先进屋里吧。我进屋和母亲聊着天,父亲依然再清理着他的积雪。母亲说听到我要回来,父亲这几天老往外跑,总是唠叨着怕又下雪了,路不好走。一大早起来就杀好了他一直留着的最肥的大公鸡,催着母亲赶紧准备好。当吃饭时,父亲只是问我在外面好吗,我说挺好,他就不在说什么了。只是看着我一个劲的让我多吃。第二天,我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就听见父亲的声音在隔壁响起。“我儿子昨天回来了,你上次说的那门亲事咋样啊?人闺女在吗?让他们见见吧……”
这就是我的父亲,沉默却让我温暖的父亲。可恨我肤浅的笔触无法道尽他的博大。
-全文完-
▷ 进入叶语无声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