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危通知

外甥女电话告诉我外婆急诊送医，我赶紧到了医院。主治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详细介绍了母亲的病况。医生说，像母亲这种情况，只有40%能够挺过24小时，而即使过了24小时，后面的2-3天还是很危险。尤其是母亲这样的高龄，能够活下来要看奇迹了。医生填了病危通知单，让我签字，我签了。即使在这时，我虽然意识到母亲病况的严重，但还是有侥幸心理：母亲会挺过这难关的。

早在11年前，我还在美国。医院就给母亲发过病危通知，是同一个医院，同样的心脏病。我从美国赶回来，在医院母亲的病床前陪侍了一个星期。母亲经常发生幻听幻觉，她有时会对着空间说胡话。夜里睡着也常常要拉着我的手。这期间所有能来探望的亲友都到医院来看过母亲，实在是有点告别的意思。我也请了本市最好的医生给母亲会诊，得出的结论是即使这次能够出院，寿命最长也只有两年了。

但是母亲的生命力非常顽强，她不但活过了两年，而且活过了十年，到今年是十一年了。这十一年中，母亲很少在床上躺着，她不但生活自理，还帮着妹妹家做不少家务。

母亲笃信佛教，听说哪里有佛事，建塔铸钟，她都要亲往以子孙的名义捐款。她和我说过很多这样的事情，我真记不清有多少塔，多少钟上刻有我的名字。事实上，我连一个也没用心记下。也有很多人以做各种各样善事的名义，来让母亲捐款，母亲总不会让他们失望。我对母亲说，这中间有不少骗子呢。母亲说，善恶天知道，菩萨有眼睛看着，我们不用担心。她每天天还没亮就一大早就起床，在佛像前做功课，念佛。白天只要有空，也都是在念阿弥陀佛。以母亲小学四年级的文化程度,读了很多经书，碰到不认识的字还常常问我。母亲对佛的几十年虔诚一丝不苟。

送院急诊后的第二天，母亲精神好多了。血压也开始恢复。母亲闯过了24小时的鬼门关，这又燃起了我心里的希望：母亲能够挺过去。家人们也都松了口气，紧绷的心缓解了。母亲发病36小时的那天早晨7点多，我从家里出发去医院探望，途中还碰见一位母亲当工人时的姐妹，她问我母亲情况，我告诉她母亲很好。7点半到达了医院急诊大楼下，突然有电话，是外甥女打来的，说母亲突然不好了，我说就到了。电梯到13层，外甥女第二个电话又到，我说已经到了。及至电梯在15层停下，我急忙赶到病房，只见10多个医生护士在母亲的病床前忙碌。主治医生把我叫到旁边，告诉我母亲心脏破裂，已无法挽救。心电图上显示的波形，也只是显示护士人工按胸的节奏。护士手一停，血压就降为零。.眼睛瞳孔也已放大。母亲已经走了。

我问在一旁哭成泪人的外甥女，她告诉我母亲6点多还自己吃了8块饼干和护士送来的药，一会就感觉不行，叫医生来抢救，终究没有能抢救过来。

等弟弟赶来医院后，我们决定让母亲回老家，和几十年的乡亲告个别。母亲身上的病号服需要还给医院，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母亲穿衣，泪水止不住的掉在母亲衰老的皮肤上。

三十多年前，母亲大腿上发现一直径两厘米左右的黑痣，且流汁水。母亲一个人到医院开了刀，又一个人步行十多里回了家。经培养化验知道是基底细胞癌(一种皮肤癌)，　家人都急的要命，但是母亲像没事人一样生活着。

我说，母亲是两次闯过鬼门关的了，真希望奇迹再次显现。但是这第三次，母亲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