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行拎着个包袱，来到了位于太原市金花小区的院子里，再也走不动了。他胆虚地停了下来，望着不远处的自家屋子观望起来。

这个小区他已经离开了五年，五年也没有再来过。整个院子还是原来的样子，清清静静，只是经过岁月的洗刷，显得苍老和凝重。现在正是晚饭时间，院子里没有闲人。一阵阵饭香从窗户里飘出，使他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但是，他却迈不动脚步，他实在不知道自己以何种身份走进五年前的家里！

他掏出手绢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倚立在院前的一颗老槐树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家！

八月的晚上清爽宜人，八月的天空高远静谧，八月的月亮分外明亮。他家的房子就在第一层，在月光下非常清晰。他透过窗户远远地看到一个少女坐在客厅的一个圆桌上低着头在写字，旁边坐着少女的妈妈，拿着一本书再看，多么好的一幅母亲陪读情景！五年了，再也没有看到这种情景！——他唏嘘了一声。

他的脸上不知啥时已挂满了泪珠——

他知道，那个少女是他的女儿海涵，五年了再没有见过！他知道，那个坐在旁边的妈妈是他的妻子周娟，五年来，再没有面对面单独说过一句话！

——五年前，他在工商所工作，妻子在铁路局工作，本来是一个很和睦的家庭，由于他鬼迷心窍，贪恋上别的女人。于是和周娟办理离婚手续，离开了这个家。

李一行一米七五的个头，生得方头大耳，白白净净，帅气十足，是女孩子们追慕的对象，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到了工商所工作。和妻子周娟结婚时，已经是所里重点培养的对象。周娟也是大学毕业，她和李一行是高中同学，更是一个贤淑、温柔、漂亮、勤快的女子，不足之处就是个头矮了一点，只有一米六零。周娟知道自己的丈夫工作认认真真、兢兢业业，很有前途。人人都夸他们是一对幸福美满的好夫妻！于是，周娟怀着满腹的惬意，除去上班外，把家里的所有事情包揽在自己身上，让心爱的丈夫能安心去工作。李一行没有辜负妻子的殷切希望，没几年就被提拔当上了副所长。

当上副所长的李一行春风得意，工作更加起劲。他分管街面上的商铺，每天带着几名管理人员走街串巷、办理着辖区内的业务。时间一长，混得人熟地熟，断不了同事、熟人邀请他去玩耍、消遣。他也感到工作得枯燥、乏味，也想去放松放松。于是，业余时间，他就去棋牌馆打麻将消遣，或者去寻求打麻将的快乐。

他出生在一个比较优裕的家庭，父亲和母亲是从工商局退休下来的老干部，上有两个姐姐，只有他一个儿子，父母当做宝贝一样溺爱着他，家里的一切事情都不用他插手，也不用他管，他从小就在这种养尊处优的环境里长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管理家可以说是一个门外汉，而且大男子主义十足。也许是他妻命好，娶了一个里外照应得当的好妻子！一切都有周娟为他打理，日子过得很滋润。周娟并不嫌弃他这些，家里的事情有自己干就行了。只要丈夫心中爱着她，她就心满意足，即便他想干，她还舍不得他干，她死心塌地做他的贤内助！

李一行倒好，一身轻松，既不用干家务事，也不用带孩子，安心地去上班，业余时间快乐地去打麻将，把一个家全扔给了妻子周娟。妻子周娟以为自己的丈夫是最优秀的丈夫，很放心，从不过问他的工作，也不插手他的业余私事，总以为他在外全是为了工作。谁曾想，李一行由消遣去打麻将，逐渐上了瘾，天天想去打麻将，一下班就往麻将馆里跑。起先时，他下班后还回家绕一朝，后来直接就到了麻将馆。

生活就在这种平平静静中过了近一年，有一天，周娟给李一行洗衣服，从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美特好超市购物的清单，上面全是记录着日杂用品。周娟拿着清单纳闷了！丈夫从来不关心家里的事情，也不往家里买这些日杂用品，怎能有这样一张购物单？她觉得很蹊跷，脑子里猜测起来，可能是帮助别人买的，或者是给单位买的，或者是给爹妈家里买的？她没有声张，而是把这一张购物单藏在身上，留意起丈夫来！她侧面去打问过公婆是不是丈夫给二老买过这些东西，可是，两位老人一致说没有。这时，她才意识到丈夫李一行的手机好长时间也不随意放在家里了，也听不到电话铃想起；不像以前老是和同事们大声谈工作，谈其他方面的事情，也从不避讳她听。

周娟是个细心的女人，她借故去看李一行，不露神色地在他的办公室里仔细地查看了清洁工具，都是很旧的，并没有更新。她回到家里，躲进卧室揣摩起购物清单来，她又想到，丈夫夜晚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而且间隔越来越长，每次回来都是抱着头在一边独自睡去。

她不免打了一个寒噤！——是否他出轨了？！她实在不愿往这方面想。她觉得丈夫不是那样的人，他是爱她的！但是，这一系列的事情叠加在一起，促使她不得不从反面考虑。

一天晚上，夜已深了，女儿已经熟睡，周娟披衣出门，她去找李一行，她想弄明白他这么晚了，还在做什么？她来到他的单位，只望见值班室有人，她躲在门外听了半天也不见丈夫的影子，她知道他不在！她不想给丈夫带来不好的影响，悄悄地离开了。猛然，她想起前天他的同事说他有时间去麻将馆打麻将。她思索了半天，才想起麻将馆的名字叫“发家麻将馆”。她知道这个麻将馆离她家不是很远，就在绿柳巷。她踏着清辉，一个人来到了这家麻将馆。街上行人稀少，高杆上的街灯发出幽暗的灯光，把街面照得忽明忽暗，只见一扇对开玻璃门上写着“发家麻将馆”，从里面发出“噼里啪啦”打麻将的声音。她想冲进去，但又止住了脚步，她觉得不能莽撞！即便他打麻将，也仅是一种消遣。不想让别人看不起他！她又转身走到了对面的街上，等待他出来。

这时，门开了，有几个人出来，向四周分散走了，麻将馆里静下来。她多么想看到丈夫也出来，相跟着自己一起回家！但是还不见他出来。她焦急地等待着……不多时，丈夫出来了，后面紧跟着一个女人。女人“咔啦”一下把卷闸门拉了下来，然后非常亲昵地拉起了丈夫李一行的手，二人有说有笑地相拥着离开了麻将馆、逆着她站着的方向、好似一对亲密的夫妻、旁若无人地走去……

周娟傻眼了！做梦也没想到的事情出现在她眼前，憋在胸中的一口气差点没出来，她摇晃了一下身子，才倚在一颗树上站稳。她多想扑上去，拽住那个女人，搧几个巴掌……多想扑上去，数落一顿李一行……多想大声辱骂她俩一顿……但是她实在不忍，他是她的他呀！他是自己的爱人，是孩子的爸爸！

夜很深了，她强忍着悲愤，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让她伤心至极的“发家麻将馆”，头脑晕晕乎乎，仿佛天塌了一般，眼前一片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走向哪里。一只夜鸟“嘎嘎”地叫了几下，飞向黑暗处。她顺着夜鸟飞去的方向走去，一直来到龙潭公园的湖水边，才停下了脚步。

凉风习习，柳枝轻飏，湖水在月光下泛着粼光，这儿曾是她与他初次相恋的地方，如今只有她孤单一人！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不停地下落着，她扶着栏杆，喃喃地说：“李一行，你好狠心呀，你知道我多爱你，可你却是一个负心汉……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变心！”她已经悲痛欲绝，对着天申诉起来……

周娟是一个感情专一的女子，父母已经去世，在艰苦中长大的她把自己所有的爱都托付给了心爱的男人李一行，他是她的一切，他是她的所有。可是他却背叛了她！她觉得她的一切随着那个女人拉起他的手的那一刻远离了她，她怎能承受得了！

精神的寄托一旦坍塌，活下的意义瞬间就消失了！她擦干了泪水，站直了身子，掏出手机，想给他发一个信息，告白一下，毕竟他是她爱的人！然后，她将准备离开这个没有真爱的世界……当她打开手机的一刻，背景上跳出了一张可爱的照片，那是女儿一周岁时的照片，胖嘟嘟的脸蛋上闪着一双天真可爱的小眼睛，天真地看着自己，张着嘴巴想喊“妈妈”。她把这一张照片设为开机就能看到！

她摸了一遍手机屏幕，女儿的照片更清晰了，她仿佛听到女儿在喊：“妈妈——”她心动了，对着照片呼唤：“女儿——海涵——”

静谧的夜晚，唯有慈母才能发自内心的呼唤，感天动地，好像女儿听到一般，她隐隐听到女儿在答应着：“妈妈，我爱你、想你，回来吧——”

——女儿是使做母亲的周娟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她是个明白事理、坚强的女人，为了女儿也要活下去。她望着隐去的月亮光辉，振了振精神，离开了龙潭公园。一路上，她想好了以后的打算……第二天，她电话约了李一行来到了民政局的办公大厅。李一行一看到周娟手里拿着离婚协议书时，心头一震！但是，他还狡辩说自己没有做下对不起妻子女儿的事情。一切证据都掌握的周娟没有说什么，只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购物清单，递给了李一行。李一行接在手里一看，什么都明白了，这时的他反而轻松起来，奸笑了一声，说道：

“这可是你要离的？”

“是我要离的！”周娟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坚定地答道。

李一行草草地在上面签了字，返回家里、拿了自己的一些随身物，就离开了……

“妈妈，我做完了数学作业……”正在沉思中李一行，被女儿的一声唤叫惊醒了，他凝望着屋子，慢慢地向前挪动了一下脚步，想听得更清楚一些。

“妈妈，今天是爸爸的生日，你给爸爸买的蛋糕可以吃了吗？”女儿抬起头，看着妈妈。妈妈放下手中的书，微微摇了摇头，“现在时间还早，你把语文作业做一会儿，就给宝贝吃蛋糕——”

李一行听到妻子和女儿的搭话，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五年了，他在外面没有过过生日！他情不自禁地浑身抖抖擞擞起来，眼里、口里满是泪水，四十出头的人啦，第一次这样情动心颤！他多想开门进去，把她们母女拥在怀里——但不知她们接纳不接纳？他又踟蹰起来——

望着女儿低下头去写字，李一行不忍再看下去。他转到了楼房的背面，这儿晚上一般不来人，特别幽暗，只有从自家屋子里射出来一缕光线。他点燃了一支烟，望着卧室。这是他和妻子结婚时装修的，这么多年了还是原来的样子。两张特大照片依然挂着，一张是结婚照，一张是女儿满周岁时的全家福……

自从和周娟离了婚，和麻将馆老板居住在一起，虽然他感觉很好，有相同的爱好打麻将和在一起私处时的快意，可是，仅是一种姘居。他多次提出办理合法手续，可对方一笑而过，并不当一回事，连一张结婚照都没有，生活过得很不踏实。随着时光流逝，相互间的摩擦与日俱增，感情急剧下降，时时又想到周娟的好处。

——五年来，周娟一个人带着孩子，从来没有找过他、给他添过麻烦，而且闭口不谈离了婚。连两位老人都不知道他和周娟离了婚，孩子更不知道，周娟有意避开孩子不让碰到他，哄着孩子说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工作去了，还告诉孩子，当爷爷奶奶问起爸爸妈妈的情况时，就说很好，爸爸工作很忙。他也一直没有过问过孩子的长与短，没有见到了孩子，更没有关爱过孩子。

如今看到自己离开了五年时间，家里依然保持原来的样子，依然是他还没有离开、存在的样子，他顿时明白了——是周娟想保持一个完整的家！不想使孩子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没有父爱的氛围中，给孩子一生之中留下阴影。一张合家照悬挂在孩子心中，即便自己离得很远很远，但对孩子来说，依然是很近很近！

他无法再思索了，早几天所里提干，在审核表中他违心填上：“妻子周娟”。他把审核表遗忘在了爸妈家里，担心妻子一栏怎样填，当他返回来拿到审核表时，妻子评价一栏端正地写着：“一个负责任的丈夫。周娟。”原来他走后，周娟也来看望爸妈，顺便就写上了。他现在正式批准是正所长。

“妈妈，我做完了。”又传来女儿的声音，他不能再拖了。他听到周娟去拿水果刀的走步声……他三步并作两步返到门前，推门走了进去，急忙从周娟手中握住水果刀，圆圆的蛋糕中间一个“心”差一点又被从中间切开。

女儿看着五年不见的爸爸突然回到了家里，高高地喊道：“爸爸回来了！”扑在了李一行的怀里。

发表于2014/1/1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