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看我,再看我我就要亲你了。
她打来电话,说她在昆明巫家坝机场。想要去哈尔滨感受寒冷。她辞了职。她说旁边一个小男孩一直盯着她看。所以她这样说。你再看我,再看我我就要亲你了。
本以为我们都能遗忘。喝过酒,然后散场,彼此不再留恋。然而穿过时光的隧道,长时间的淡忘后依旧会拾取那些往事。
第一次和她去喝酒,在一家昏暗的酒吧。疯狂的摇滚。刺鼻的烟味。迷乱的人群。麻醉的酒精。跟她坐在那里机械的碰着酒杯。那天晚上她一直盯着我看。然后我说,你再看我,再看我我就要亲你了。那段时间看安妮宝贝,阴暗潮湿的心里漠然的翻出这哀怨女子的一句话。
他们都说你的文章很洒脱,很阳光。似乎很容易满足,通篇的都在劝人不要勉强生活,不要勉强自己。他们没有看过你其他文章,所以这样认为。其实你是个阴暗的人,对无奈你总选择退让。你不敢去勉强,所以想要与世无争。她岔开了话题。
我第一次来这地方很不习惯,赶快喝完走人吧,我还得回学校。我一样的避开了她的话。
那天晚上在那里呆了很久,临走时,她说,我以后可以找你吗?你可以陪着我吗?
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敢说。
那时候她大学刚毕业,在当地一家小报任编辑。我上高三。
她乌黑的长发总散散的披在肩上。很随意。从不施粉黛,只偶尔的涂点唇膏。清爽自然。总穿白色旅游鞋,蓝色牛仔衣裤黑色t恤。从不佩戴首饰。她喜欢平实自然,戴了会累人。这是她给的理由。但那时候我也不相信这是理由。
和她的认识很简单。那时候我总写些低调的文章。阴冷不安。我的语文老师说,你这辈子除了写这些自以为是的东西外再无任何文字上的作为。我说那你等着看吧。然后我去参加那份报纸举办的一次文学赛,结果得了个奖。
颁奖那天他们问我有什么话要说。没有。我来参赛只不过想要证明我不是只会一味的阴沉人。我回答得很干脆。然后我看到她温柔的笑。
散会后,她等在走廊的尽头。微微的笑。你很特别。她说,能不能把你的那些文章让我看看?
我说,如果你喜欢的话那我很乐意。于是开始了来往。就这么简单。
和她的来往也很简单。大多是她来找我。在我下晚自习后,她打来电话说,可以把你最近写的拿来我看看吗?然后我悄悄的出去。而大多时候我总是说,我最近什么都没写,不用出来了吧?她说,没关系的,出来走走也一样。
出来走走也一样。好简单。但愿我们以后都能像出来走走那么简单。但我总感到很沉重。我们走在自己的路上,遥遥相望。我为我的高考每天面对着枯燥乏味的数理化。她不理尘事的淡漠的生活在她的日子里。我们像蜘蛛一样,在自己的网上奔波着。
和她总漫无目的的走,说很多的话。然后一起单调的笑。她说我们是两条不合群的鱼,在霓虹的海洋中游弋。我说做自由的鱼不是很好吗?何必要追在他们后面呢?但他们总会失散在茫茫的海洋中。她说。然后理了理她的长发。
但他们总会失散在茫茫的海洋中。我知道那终究会的。一定会。
我也偶尔的去找她。大多是给她送稿子过去。她常跟我说她很希望在她负责的版面出现我的文字。但是我的文字不会适合你们的口味。我总是这样说。其实我有些顾虑,我知道夜长梦会多。她说,我知道,但你可以写一点阳光的东西,就像你参赛的那样。不过我不会为难你。
她当然不会为难我,一个过分矜持的女子自然懂得如何把持自己,自然知道很多事情一勉强就会变味的。
我知道她不为难我,我便为难她。如此而已。虽然我给人的印象很开朗。但在心底我总残留着一种落寞。那段时间我努力的让自己的心灿烂起来。尽管我不喜欢如此伪装。但我实在不忍心为难她。她说过很多次了。
她接过稿子。然后温柔的笑。要不要上去坐坐?我眯起眼睛看空旷的蓝色天空。然后说,不用了,今天天气实在是好,打算去看风景,所以不用了。她又笑了,说,那天气不好的时候你来我宿舍玩。
但我一直都没有去过她宿舍。两个人面对着会太过于小心翼翼。至少我会这样。因为我们生活在自己的日子里。不同的日子融不到一起。即使接近了也不长久。好似水面上的浮萍,风一来。然后彼此散开,各自一方。我很害怕这些,所以做些保留。
离高考还有三个月的时候,我和一朋友搬出学校在外面租房子。那时候学校每天晚上过了十一点便熄灯。而我们总是今天做着明天的事,想着明天如何做今天的事,不忍拖累自己,所以如此选择。因此也不常找她,只她偶尔打来电话,说些鼓励的话。
去我们住的地方要经过她们报社,每次我都匆匆的走过,有些仓皇。
一个周末的晚上,我从学校回去,在报社门口遇见她。然后相互的笑。她说可以去吃点东西吗?然后仰着头看我。
那是我和她第二次去喝酒。依旧是那家酒吧。同样的让人不安。她喝酒很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样为难自己。不忍心去问。由她一杯一杯的灌。我想她该是心灵曾经受过伤。想要以此来发泄或寻找某种失落的东西。
台上那个妖艳的女孩的声音撕声力竭。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唱还是在叫。然后问她。她不回答,只自语说:戴首饰的人通常都在自我安慰。我看到台上那女孩子满身摇晃的金属。
坐在那里她开始言不由衷的说她的大学生活。然后我的脑里极力的搜索一个男人的模样。一个在落满樱花的湖边慎重的给她戴上项链然后说:我爱你。那个在对她说我爱你不久后就背了她送人玫瑰的男人的模样。
她讲着讲着便哭了。我没有安慰她。望了望昏暗的门口说,你醉了,我们走吧。
走过她住的地方她不上去,说要到我住的地方看看。
我和朋友一起住一间屋子。周末他回家,所以略显空荡。书本散乱的放着。水缸里朋友摘回来的荷花早已枯萎,褪尽了颜色。散乱的覆在水面上。我告诉她我们曾经养在里面的一条金鱼很久前死掉了,所以用来插花。她说,那肯定是寂寞死的。
她倒在我的床上。她醉得厉害。她说,我今晚可以留在这里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是不会反对的。我说。然后她沉沉的睡去。
我悄悄的走出去,坐到楼顶吹风。半夜里站在窗外听到她轻微的呼吸声。然后茫然的心划过一丝阴冷。转身离开,到学校里找同学挤到了天亮。
第二天回去时,她已不在。屋里散着一股清晨的清新。书桌收拾得整齐干净。我们泡在桶里的衣服已晾到了阳台上。
看着静静浮在水缸里的枯黄的叶片问自己,这是我想要的吗?那一定不是。我想要的还没有出现。我们只不过是两条注定了要失散的鱼。
一天,她打来电话。说她今天狠狠的骂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抱着一大束玫瑰站在她家楼下叫她,她父母对这男的有好印象,极为喜欢。所以好言相劝。而她讨厌得很。我说,我今天被我老师骂了。她说,那你能出来吗?
她穿一件土耳其蓝上衣。红白相间的条纹棉格t恤。满脸庸懒疲惫。手里握着一束白色的栀子花。香气太纵情,浓浓的散着。我们一起坐在栏杆上看车来车往。
你的老师为什么要骂你?她问。
他问我‘it"s raining cats and dogs’是什么意思。我说是天空中下着猫和狗,所以他就骂我了。然后她微微的笑。
其实是我的英语老师把我逼到墙角,然后警告我。你别再跟那报社的女孩来往了,你应该清楚你们之间的距离。年龄。身份。如果不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你将一无所有。我哪里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了?我又怎不清楚我们之间的距离?我想这样告诉他。但我什么都没说。戳穿了彼此都会尴尬。倒不如放在心底还会有一丝余地。正如我跟她撒谎一样。
她把手中的花扔出去。然后问我,到了以后我们还会不会一直是朋友?会的。我说。何必要承诺呢!她漫不经心的说。承诺会杀人的。我说,这是我的习惯,尽管我知道承诺很残忍。
那你以后会不会和我一起走?她问。
不会。我现在还年轻,还有自己未完的学业及许多对我满是期待的目光,更有许多缠着我们留恋的东西放不了手,所以自然明白无法随你一起走。说完后我微微的笑。我已不敢再面无表情了。那样在谋杀旁人的同时也谋杀了自己。
除非你希望我逢场作戏。我补充说。
那不可能的。她说。你不善于隐藏自己,所以无法演戏。
当然是这样。我想,我从来就没有演戏的天分,在我十七岁这个迷茫的雨季,在我这痛苦中残留着希望的高三,我总默默的把自己的情感毫不掩留的给了别人。然后自己一个人收拾残局。我不忍再看自己一手制造的支离破碎。所以既然无法演戏,那我根本就不必再上台。
很晚送她回去,临了说声再见。她说,说过了再见,就不要期望着再相见,是吗?
很晚了,不要胡思乱想。回去吧,今晚有个好梦。我也开始言不由衷。
高考完了,和同学去喝酒,大家彼此的幻想着以后,互相说些安慰的话。然后一起醉得不醒人事。我摇晃着回去。在校们口看到她。抱着几本书站在那里。
你醉得太厉害了,我本打算和你一起去喝酒呢!她说。
我说,那就去喝吧。虽然我醉得厉害,但还可以撑一下。我们就快失散了。
在电影院旁一间别致的酒吧。蓝色阴郁的灯光。流水一样的音乐。窗外迷乱的灯光。喧嚣的人群。墙角,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和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默默的喝着酒。怀着彼此的心事告别曾经的岁月。我和她的相识是次美丽的意外,但我们都不愿躲在彼此的梦里面。于是注定了失散。就是这样空洞的世间情意。
她送我几本书。刘亮程的《一个人的村庄》。安妮宝贝的《彼岸花》、《八月未央》。几米的《地下铁》。然后她说,以后你一个人要好好过。不要太为难自己。我说,你也一样。
身边的桌子一张张的空了下去。窗外的喧闹也慢慢的静了下来。我知道我们该说再见了。
她倒满酒。说,喝吧,喝了这杯酒,然后我们彼此遗忘。
喝了这杯酒,然后我们彼此遗忘。我念着这句话离开了我生活了三年的学校。
她打来电话那天是重阳。晚上一个人去喝酒。回来时看到有人在卖花。突然的想起北大才子徐晋如的一句诗:失意人生休问酒,卖花声里已重阳。
高中的时候旁人劝我上中文系而我最大的梦想是学医。结果读了园艺。这是我唯一的失意。但我不曾因此而难过。今天呢?
爬到楼顶去吹风。看着群星闪烁的夜空想起自己常说的一句话:今夜的星星会很多,月亮会很明。然后满脑的便是那个流离在路上的喝酒总那么凶且总是说多愁善感的人不会演戏所以可以相信的女子。对于她,除了几本书以外,我没留下什么。而她忘不了的大概最深的便是一句:你再看我,再看我我就要亲你了。
喝了这杯酒,然后我们彼此遗忘。
要如何遗忘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条失散的鱼感受过另一条鱼的眼泪而至今那苦涩的泪水还没有融在茫茫的海洋中。所以无法遗忘。至于流泪的鱼呢?那肯定不懂得如何遗忘。就是这么简单的无奈。
谁叫我们要做不合群的鱼呢?谁要我们都不会演戏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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