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一个女子,叫艾。初次交谈,她就告诉我艾是一种草,长在三月的田野。
艾芳龄二十八,美如夏花,却静若秋叶。
偶尔电话来往,深谈甚欢,却不敢走得太近,她的美丽,无论对男人,还是对女人,都是种威胁。
她似乎也特别钟爱有距离的友情,许多认识她的朋友,谈起她都是电话中得来的印象。大家说起她,都会用一种温柔的语气,可见,她给大家带来精神的愉悦和温暖。甚至,有一位朋友,不止一次在聚会上宣称,没有艾的电话,他活不下去。
很多朋友有彻夜向她倾诉的经验,包括我。记得那次我在单位受了委屈,晚上想起,忍不住又伤感起来,拿起话筒,手象识路的家犬,把电波自然的接上她美丽的耳朵。
她静静地听我说了两个多小时,中间不时插一句恰到好处的评论,或温暖的安慰,当凌晨挂下电话,我的心中已是一碧晴空。
当世界陷落喧嚣,她用安静给朋友另一个世界。
她一直没有男朋友,用朋友的话说:高处不胜寒。
她象一尊完美的塑像,鲜活在朋友的脑海里,遥远的记忆。
她有一份高薪的收入,支持她优雅的独身生活。据为数不多去过她居所的人回忆,她的居所是简单和高雅的代名词,和她本人相得益彰。
她好象没有挫折和烦恼,从来无须倾诉,优越地生活,安静地倾听,让人羡慕,甚至妒忌。
去年有一天,一次聚会上,大家突然提起,很久没艾的消息,那个宣称没艾的电话就活不下去的人,搂着一个妖冶的女人,落寞地继续发表着他对艾的仰慕宣言。关于艾的话题贯穿了整个聚会。
然后,大家就渐渐习惯了艾的失踪,直到她的电话在某个深夜被偶然再次接通。大家高兴地相互告知,原来艾回老家给父亲送终。
大家又开始和艾保持亲密的电话友谊,聚会上大家又高频率地交换着有关艾的消息。
好象有一次,有人说起,艾的父亲逝世后,艾就再没一个亲人了。说后,大家就忘了,因为艾在电话里,依然传递着她温暖的声音,让任何一个人都觉得她依然是那个温柔、静美、快乐的艾,谁都不怀疑她的快乐。
城市的喧嚣,象海潮,卷起无数人的故事、传闻、喜悦、悲伤,然后再抚平。每一个行走在城市的人,都在潮涨潮退间经营自己,或了解朋友的故事,然后,遗忘。由于每一次聚会都或多或少讲起艾,所以关于她的消息就很多。其中,最让我震惊的就是她的辞职。有人说她辞职是因为工作的压力,这很快被大家否认,电话中艾曾教给很多人如何减压,如何把工作越做越好,她不是个会给压力压倒的人;有人说艾辞职是因为她爱上了她的上司,大家又立即反驳:是艾的上司爱上她吧,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想家花野花一起采!……还有很多传闻和猜测,让聚会气氛不断升温。但电话里,没有谁得到艾的倾诉,当别人问起这些事,她总是淡淡说一句:这是哪跟哪啊?就扯开了。
艾是个智慧而独立的人。基于这种共识,大家从不为她操心。
去年冬天,大家又和艾失去联系了。开始大家以为和上次她父亲病故一样,她会在消失一段时间后,让她的声音重新温暖地响起。
这次似乎时间长了些,大家有点心焦,很多人等着向她倾诉工作上、生活上、情感上的烦恼,很多人等着她给出主意,想办法。
没有艾的日子,象残缺的荷叶,凄凉地卷着半边枯黄。
在经历无数次遗忘和想起后,在某次聚会,大家终于决定有所行动:上她家去。
她的居所,据说是简单和高雅的代名词,那时却深锁着,墙角,甚至挂起了蜘蛛的八卦帐。
艾真的失踪了。单位说她早就辞职了,邻居说:她这门常常是锁着的,总不见人来,也少见她出。墙角的蜘蛛网告诉我们:艾真的失踪了!
大家很是失落了一段时间,争论了一段日子。然后投入到别的话题中,继续城市的喧嚣。只有在偶然的无眠的夜晚,我会突然想起她,她美丽的容颜也日渐地模糊了。
今年三月,雨缠缠绵绵,友人叫我写篇有关人物的文章。我驱车到一乡村,漫步田野寻找灵感。突然一种黄色的小花吸引了我。花很多,放眼田野,都是它安静的身影。因为多,因为静,很容易被忽视,以为那是土地的本色。我好奇地蹲下来看,花是小小的露珠状,藏在浅青色有乳白绒毛的叶片中间,象紧闭的小嘴。回头看刚才脚踩过的地方,竟然没留下踩的痕迹。
一个经过的大婶告诉我,这是艾草,贱生,还可以吃。
艾草?是谁告诉过我,它生长在三月的田野?
三月缠绵的雨里,我认识了艾草,那个和艾草有关的名字却已模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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