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新闻行当已经有些年头了。当年喜欢新闻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在部队的时候，本来是喜欢搞文学创作的。可后来首长给我建议说，为什么不写写部队的新鲜事情呢。开始我把新闻想的简单了许多。结果第一次写新闻稿送到当时的战友报，不管是石沉大海，最后竟然成了编辑们下部队培训通讯员时候的反面教材。说我那篇稿子，按说内容很好，可是因为不懂新闻的规律，更不知道新闻的写法，所以必要的新闻元素都没有。所以只能被作为废纸抛弃。

毕竟有喜欢文字的经历，过了一段时间，我的稿件也开始在报纸上变成铅字了。那些年好像和现在不一样。每日琢磨新闻，似乎就是从新闻的角度去思考。在部队的后一两年，我的新闻稿件写的也还是有些影响的。记得是八三年的初夏吧，有一天解放军画报社的有位朋友打电话告诉我，说他们准备去海南岛的曾母暗沙去采访。问我有没有想去的意思。那时候年轻，不像现在身懒。有这样的机会，我怎么可以放弃呢？

给部队领导请假，领导觉得这样的机会难得。倒不是说我，而是觉得能和解放军画报社联系起来，将来对部队的宣传肯定是有好处的。于是我就随他们去了。那是我第一次去海南岛。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大海。当年不像现在，到处都是雾霾，所以在大海边上，看到蓝天白云，看到湛蓝湛蓝的大海，我的心里简直都有些经受不住。人家拍照，我就傻呼呼的站在海边看着远方，而且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最后连朋友都有些想不明白了，觉得我真就是个山里的愣娃。

记得当时我们要去一个小岛，因为离海岸很远，必须坐直升飞机去。那也是我第一坐飞机。当时有些激动。可是真的坐上了直升飞机，后来战友们问我到底是怎么样的体会。我一直表述不准确。直到后来不搞新闻了，去了管拖拉机的单位，才有些体会。原来坐直升飞机和坐拖拉机是一样的。可是时过境迁，战友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自然现在也都分布在五湖四海之中了。

但是那一次去采访，给我留下的印象却是一生的。当时我们到了那个岛上，尽管小岛很美丽。如果是一位诗人，也许在哪里他会诗兴大发的。可是当时岛上只有三名战士。其中一位是班长，已经守在这个小岛上八年时间了。另外两名是战士，也在岛上待了三四年时间了。每天看着蓝天，看着大海，听着大浪的声音，看起来很有激情。可当我待了两天之后便就有了另外的一种体会，苦涩中的寂寞也许还算不得寂寞。只有大家认为美丽的环境中享受的孤寂那才是寂寞的灵魂。

记得我采访一位来自于大西北的战士。他没说两句话竟然哭了。因为我们几乎年龄差不多一般大。他这么一哭，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我问他是不是后悔当兵了？他摇摇头。我问他是不是想家了？他还是摇摇头。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烦心事？他仍然还是摇摇头。反正我问了大半天，她都是用摇头回答了我。

那一次采访，开始我觉得自己是最失败的。可到后来我才明白，第一次的基层采访，我算是最成功的。当我回到北京，用了一个《泪水和摇头诉说大海的梦》的题目写了一首小诗。没想到在解放军文艺上刊登之后，引来了不小的动静。也就是从那以后，我慢慢的明白了，对于我们看到的东西，未必就是新闻所说的真实。其实在我们这个世界里，真实的东西很多时候往往是被掩埋在一种想当然之外。

八四年国庆大阅兵我有幸参加。在之前我一直是搞新闻报道的。那段时间我写了很多新闻稿子，也刊登了不少。不过后来当我在翻出那些稿件的时候，心里有种隐隐的痛。觉得那些稿件简直就是对新闻真谛的一种亵渎。可在当时我还洋洋自得，还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因为我几乎每天都能在训练场上看到感人的画面，都能浮想联翩的去说我的战友。但是后来冷静下来，我才算明白，看到的现象有时候并不是我想要报道的想法。展现给大家的文字往往却是一种肤浅的滑稽。

从部队回家，我的心思还是想去文化馆什么的地方去搞文学创作。可是到了县里我才知道，文化馆的存在和我想象的那种美好是截然不一样的。最后一个意外的相遇，我到了宣传部从事新闻工作。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重操旧业，我也不知道这回二次的选择是不是就算是我人生的另一个拐点。在地方上搞新闻，和部队还是有区别的。但是那时候我的感觉，不管做什么，都显得很纯洁，也很神圣。

记得有一年三夏大忙季节，正赶上连阴雨不断。小麦都在地里发芽了。大家急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当时在办公室值班，突然我们的县委副书记走进来了。他个头不高，姓张。他看见我就说，这两天他们正组织大家学习，希望我能把这个消息给报道出去。我当时一听就觉得可笑。庄家都烂在地里了，不想着去救灾，学什么习呢。

于是我就说了自己的观点。当时办公室还有其他人。我这么一说，大家都感到很吃惊。觉得我一个毛头小伙子，怎么赶顶撞领导呢。大概我们那位姓张的副书记心里也有这样的感觉。所以有些不高兴。说既然让我写，我就写了，说那么多的废话干什么。可当我听到他说我说的是废话，我也更不服气。其实谁都知道，在那一刻，他说的才是废话。没想到权力在一定程度竟然会颠覆真理。

他最后通牒，说下班之前我必须把稿子送到他办公室。结果下班之前我去了，从给了他一封辞职信。大概他当领导也是没有遇上这样的事情。当他打开辞职信的一瞬间，我能感觉出来，他的脸色已经开始变的有些说不上来是什么颜色了。我正要转身走人，他一把拉住我，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我说这意思都不懂，还让我写什么新闻稿件呢。

当然了，事情是不了了之。因为当时我们的县委书记很开明，他听了之后也只是笑笑，什么都没有说。县委书记如此这样，大家还能再说什么呢。不过事隔多年，这件事情却一直留在我的心里。不说新闻，就说事件，要是放在今天行不行？要在今天，还会不会发生这样荒唐的事情呢。

后来我和那位张书记也成朋友了。好多回我们在喝酒的时候，他不止一次的对我说，他不懂新闻，让我美美的给上了一课，一生都不能忘怀。后来我还就这件事情写过一篇新闻随笔，刊登在当时陕西日报办的《新闻知识》上。当时的社会尽管没有今天这样风风火火的。可当时社会的一切还是很干净的。即便是有些什么不和谐，可那种不和谐似乎都和私心相连很少。

搞新闻时间久了，有时候我也出外讲授新闻知识。尽管我是半瓶子墨水，可是我总是觉得自己对新闻有些自己的观点。毕竟我是在一线采访，遇到的事情很真实。既然给大家讲新闻，就首先得知道什么是新闻了。官方的新闻定义当然很标准，可我不愿意说那些没用的东西。当时我喜欢告诉大家，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那才叫新闻呢。

所以很多年来，我总是用这样的理念来指导自己对新闻的理解。慢慢的，我竟然也生成一种无意识的行动。记得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中期，有一天正赶上我值班，结果接到通知说胡耀邦总书记要来我们县上。虽说是路过，那也是不得了的事情。我赶紧报告领导，县上就赶紧做准备。因为时间很紧迫，我们还没有做好准备，胡总书记就来了。

当时我就在现场。胡总书记坐着一辆白色的丰田面包车。分大纲玻璃上有一个牌子，上边写着中共中央四个字。他走下车子，就和我们当时在家的领导握手问好。最后来到二楼的一间会议室。现在想起来，那算什么会议室呀。几张桌子，几把椅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可是总书记并不在乎。他询问了县上的情况。特别是他问道县上的面积有多大的时候，我们说九百六十平方公里。没想到总书记反应极快，顺口就说是祖国万分之一。

我当时就坐在会议室的一个角落。静静听着总书记的讲话。时间不长总书记就走了。按说这是一个很大的新闻。可是当时我不知道自己的神经出了什么问题，觉得总书记来我们县是路过，顺便搞了一些调研。从新闻的角度讲，没有多少新闻价值。所以我没有拍照，也没有做记录，因为我就没有想着写篇稿子。结果领导当时大发雷霆，说我简直都不知天高地厚，这样的事件都不算新闻，那什么才算新闻呢。

但是实践证明我没有错。胡耀邦来我们县了。但是后来也没有在媒体上报道过。看来当年在人们的心里，新闻还就是新闻，什么值得去说，什么就不该去说。不像现在，卖萌都可以说。只要想说，就没有不能说的。

新闻已经被玷污了，新闻已经成了社会里俗不可耐的戏谑工具。现在打开网络，我的天呀，什么都有。过去我说人咬狗才是新闻。现在倒好，人狗互不相干照样也能写成新闻。看起来，今天说新闻，的确是该打个双引号了。

记得我在省委党校读书的时候，赵紫阳总书记也来过。后来我也没有看到媒体上有报道。细细想也是的。党的总书记来一趟培养党的干部的学校也算是天经地义的。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算是调研，报道了又能说明什么呢。现在我们经常也可以看到当年毛泽东的很多从未发表过的调研照片。我想他老人家大概也是觉得，做这些是本分，是应该做的。没有必要张扬，没有必要让别人知道。

有时候我也庆幸，多亏早早离开了新闻行当。眼不见为净，新自然也就不烦恼了。要是现在还按照往日的那种所谓的新闻规律去做事情，恐怕最后连吃饭的家伙都会保不住了的。吃不了饭，就给生命没法交代。生命就不能延续，不管是看世界里的什么，没有生命的存在，都会是无，会是一种直主观的不存在。

尽管我们现在喜欢说客观存在。其实让我说，对于社会而言，没有了主观存在，客观的存在相对于生命的不存在是毫无意义的。有时候我在想，客观存在其实就和宗教一样。没有精神的养护，存在和不存在有什么区别呢。

今天早晨，有位网友告诉我，说他昨晚做梦了，在梦里还梦见了自己做梦。有意思，用梦来诠释梦的意义，对于意识领域的生命主观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绝妙的释放。本来梦是虚无，用虚无来诠释虚无，说真的，我倒觉得会变成一种现实。看起来网友的心理活动是真实的。尽管他要用梦中的梦来诉说一种愿望，那也是为了给现实一个更加恰当的理由。其实让我说大可不必，生命来时无畏无惧，走在社会里其实也该无畏无惧。因为生命只对生命负责，生命不会是社会的什么。

走过了，就是苦涩，但也会留下欣慰的空间。这是生命必须记住的东西。想了，没有经过，那是梦留给社会的妄想，和生命本身毫无关系。当然了，梦是人潜意识的圣物，没有梦的生命也很难走向理想和收获的涅槃。就和新闻发展到今天一样。狗咬人可以写。人咬狗也可以写。人和狗平安无事照样可以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