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问我大老远的来北京干什么,我说来北京看雪。这实在是好的说法。想起伦敦人,见面,啥也不说,就说今天这天气,或雾或雨或晴,永远不腻。
北方的雪最地道,大大方方地来,不等你厌烦她,又悄悄地走了。承接雪的大地倒是有些愧疚,因为雪来的时候,地上到底是有些脏的,或者有些红尘喧嚣的气息,雪走了,地上干干净净,大地的思维一如甜睡之后的清醒和纯洁。
这实在是难得的人生境界。红尘滚滚,头绪万千,剪不断,理还乱,谁来做裁判,都是枉然,只会为红尘的热度加码。生的风度、气质、作风,谁如北方雪?
自然,南方也有雪,有时也很大,但到底不纯粹。大地有些疲倦的时候,许多生灵都呼唤雪,雪满大地的时候也很美。但很快就开始化雪,一如雪和大地为了这一趟旅程讨价还价。在我的记忆力,对民谚里的“雪前暖雪后寒”的感触很深,瓦屋顶的瓦沟里滴滴答答的滴水,一如老太太无尽的哀怨,地上到处泥泞,没有一处爽脚的地方,所有人的裤管全是溅满泥点,冻脚冻手的事是难免了,狗呀猫的都死了觅食的心,到某个禾杆堆里避寒去了。想想头上有太阳地下无干土的感觉都难受。
所以我向往北方的雪。
品雪如品酒。南方的雪,如杂酒,品牌繁多,价格贵贱无定,喝下去味道杂,过后头疼,要是过个量,那就要老命,心跳、心慌、浑身无力,没个三、五日缓不过来。北方雪如好酒,进口就觉味正,甘醇可口,但绝对不是酒掺水或低度的感觉,你就有了过量的欲望,一杯,两杯,只管尽兴。等到云里雾里、脚下开始效仿武松哥哥的时候,多半半斤下肚了。那就蒙头大睡,一觉醒来,浑身舒爽,把头使劲摇摇,屁!啥疼的感觉没有。
这个比方不好,好似教唆人酗酒。但我酒鬼一个,实在找不出更贴切的比方。
再说,我一直在等北京下雪,等不着就喝酒,北京的二锅头不贵,酒瓶摆了一排,雪还没下。所以以酒说雪,不为怪的,是吧?
这雪,到底是有些身份的,不是说来就来的,一如好酒,地下发酵好些年,不是想喝就能喝的。
但我见证了北京的冷。我用北京的冷,来佐证北京的雪。
我是个懒人,不喜欢在穿衣服方面费时费力,从室内到室外,不怎么换衣服。常常是穿一件白衬衣、一条单裤、一双布鞋就到了大街上。一开始,觉得凉爽,再接着,觉得凉爽的力度,好似跟你较劲,咱也就用肌肉跟这种感觉耗着。这感觉真跟喝好酒的感觉一样。那天走到崇文门,忽然一种感觉把我包围,要把我托起来一般,哎呀,真是冷呀!得查查气温。我的老娘,即时气温零下五度!我在南方过了那么多年,从来不敢想象零下的时候穿一件衬衫能活命。倒是牢牢记住了日本一个异人,在雪地里穿一件衬衫站着,觉得对我来说那是天方夜谭,想不到咱俗人、庸人、木人一个,竟然一件衬衣穿过了零下五度。我的娘呀,这感觉真好。敢情北方的冷也如喝好酒,纯粹得很,喝再高,不头疼的、不要命的。
咱到北京来干什么?管他呢,就凭这冷的感觉,就值!人生几十年,到底能感受这般醇的感觉,得感恩了。
咱得等,等到那雪大大方方来了,最好又柔柔的、悄悄的走了,我就回家过年。
-全文完-
▷ 进入雪夜看彭城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