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尚武是村里出了名能说会道的人，因此，谁家有个红白喜事的，都要请他做主事的，甭说这小小的望山沟，就是村子以外的几十里的王家湾一带也都请他过去理事。有一回，去王家湾办完事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农尚武骑着自己的那辆红旗牌的自行车咯吱咯吱地往家赶，心里寻思着：这死婆娘兴许在咒我呢？这耳朵烫得不行，那匹骡子性格倔的，从来只认得他一个，天色晚了，骡子还拴在外面，于是，他便加紧了回家的脚步。

这一路，路面还算宽敞，就是石头块大的有些磕脚，临近晚上，山上的树荫里总发出一种奇异的怪叫，让路上的行人感觉到阴森森的。每次到这段路时，农尚武总是闭起眼睛扯着嗓子吼上一曲梁秋燕，大概是为了自己给自己壮胆吧。刚拐过一个弯度，自行车跑得很快，老农突然觉得脚上有一种酸酸的感觉。下坡的时候，不用再使劲踩车，只需脚搁在脚踏上，真好。一阵凉飕飕德　风从他的耳畔拂过。

前面就是小石桥了，每次经过这里，他就觉得挨到望山沟了，心里那份踏实就像小时候看见母亲那样。忽然，一阵隐约抽泣的声音从前面不远处传了过来，农尚武一阵紧张：“谁呢?这么晚了，按理说，这小石桥前不接村后不着店的，哪来的人这个时候在哭泣呢？”虽然他人前人后地跑了不知多少趟，但这个时候，他还是害怕了，害怕遇上什么冤魂来纠缠自己。

农尚武还是没有停下来，他依然骑着自行车，只不过咯吱咯吱的声音一下子减弱了许多。前面那团黑影越来越明显，那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这下，农尚武停了下来，使劲揉了一下眼睛，没错，是个人，而且是个女娃。农尚武心里的那种慈悲没有办法让他再犹豫什么，从车子上跳下来，哗啦一声，自行车倒在路边，后边的车轮还在空中旋转。

农尚武走过去，一看，正是个七八岁的姑娘，头上裹着一个鲜红的头巾，身上穿着一件花色的小棉袄，袖口处已有明显的补丁，裤子好像很单薄，淡淡的蓝色，宽宽的，很不适合的样子，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的布棉鞋，显然，那棉鞋已经很旧了。姑娘蜷缩着身子，靠在小石桥的栏杆上，怯怯地抽泣着。显然，姑娘已经意识到了，有一个人在向她走来，不管是恶意还是善意，她似乎都在那一刻做好绝望与希望的两种打算。

农尚武凑上前去，轻轻地问：“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

姑娘一转身，差点没把农尚武吓一个趔趄，他活了大半辈子了，却从没有见过如此丑陋的女人，虚肿膨大的脸部，似乎不是肥胖所致，嘴角处有一块疤，占据了大半边脸，猛一看，确实很吓人。尤其是在这样的大山沟里，在晚上，不吓死也差不多了。农尚武也是过来人，她调整好自己的心绪，等待着眼前这位姑娘的回答。

那姑娘似乎也看懂了农尚武的心情，她跪了下来：“叔，我看您就是好心人，我知道是我吓到您了，我求求您收留我吧，我什么都能干，我不会惹您生气的。”

农尚武嘴上没有说话，心里在想：“我收留你？怎么收留？家里7个儿子都等我养活着呢？”忽然，他记起曾经那个打铁师傅的一句话，自己再大的困难跟别人的困难比起来，那都不算什么困难，于是，她一把扶起跪在地上的姑娘：“孩子，快起来，地上凉，有话慢慢说。”

农尚武问：“孩子，你没有父母吗？你怎么会到这个地方啊？”

那姑娘长出了一口气：“我妈有病死得早，我爹娶了我后娘，我后娘带一个男娃过来，那男娃老欺负我，我后娘不问原因就将我毒打一顿，脸上这疤也是她打的。今天早上，她给我爸说要带两个娃去集上逛逛，买几件衣服，谁知道，衣服没买成，下车的时候，她说我们就从这儿下车，谁知道，她竟然把我骗下了车......”

那姑娘抽泣着，伤心得说不出话来了。农尚武也是气急败坏：“还有这等臭b*子，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么？你爹难道就不管吗？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比我更窝囊的男人呢？”

姑娘依然抽泣着：“我爹，他就信我后妈的话，我后妈随便糊弄几句，他就不再吭声了，工地上挣来几张皱巴巴的票子全都塞进我后妈的口袋了。”

农尚武抽了一根烟，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你婶子还在家等着呢？咱们还是赶紧回家吧。”

那姑娘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哆嗦着：“叔，您的意思是肯收留我？婶子会埋怨你吗？”

农尚武急得直跺脚：“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叫你走你就走，你婶子那有我呢？你怕个啥？跟你爹比起来，俺至少还是个男人。姑娘，你放心，叔以后会帮你出了这口恶气的。”

那姑娘一时高兴得，又打算跪下被农尚武一把抓住：“快走，听叔的话。”姑娘拍拍身上的土，轻轻一跳就坐上了农尚武的车子。一路上，农尚武想了很多，觉得自己生活苦，但没有想到这位姑娘的苦比自己的生活苦多了，于是，他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了，自行车咯吱咯吱地在寂静的夜色中回响，像是一曲美好的夜曲，在吟唱这样的美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