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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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荣光将摊开在桌子上的地形图卷了起来，透过窗外稀疏的树篱，他冷漠地注视着乱七八糟的营地里，那些大声喧哗着极尽胡弄之能的兵士。一个士兵提着裤子慌慌张张的跑向一间营房的后面，贺荣光厌恶的皱了皱眉头，军营的上空随风飘荡着这类士兵随地制造的气息，已经让他几乎已无法控制自己。

他一如雷泰的预言，顺利的加入到了镇嵩军刘士魁的麾下，只是刘士魁对这个昔日的敌手并不是那么彻底地放心，至今只让他挂了个参谋的闲职，负责部队的操练和起草一些从不认真执行的战术计划。他的部下是一支由充满各种类型的亡命之徒与各种奇形怪状的兵油子组成的混合体，他们热衷于谈论血腥的兵变和四处剿匪途中不期而遇的收获，他们精力旺盛而又百无聊赖，亡命嗜血而又缺乏战斗力。贺荣光怀着一肚子的郁闷，近乎无望的投入到部队的训练中，紧绷绷的脸上，时常流露出一种一触即发的暴躁和晦气。

前几天，一个名叫宁老七的连长醉醺醺地站在兵营的大门口撒尿，上前劝阻的岗哨被他一脚踢中胯下，脸色青绿的蜷缩成一团，半昏半醒的倒在一边的角落里，身上湿淋淋的洒满了宁老七的尿水。这时贺荣光正好经过，他见状大怒，一声令下，身边的几个警卫如狼似虎的扑了过去，将宁老七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贺荣光亲自操起马鞭，痛痛快快的赏了他几十鞭子，直抽得那一脸凶悍的家伙气息断续，再也无力强梗着脖子叫出一声“打得好”为止。

贺荣光叹了一口气。今天部队接到命令，鉴于洛神寨被近万名刀客围攻，直至寨破人亡，财产被掳尽食空。河南省府主[xi]闻讯大为吃惊和震怒，严令部队进入战斗状态，迅即剿清匪患。接到命令的时候，贺荣光胸中气血翻涌，难以抑制兴奋。待到刘士魁撮着牙花子，用手指轻蔑地弹了弹手中的军令，若无其事地说道：“尽是瞎扯淡！嗯，你随便弄一个计划先放着，反正是做做表面的功夫。你不信，老子前面才开拔，后面的招安令就来了！要是把刀客都剿光了，这堂堂镇嵩军的兵源去哪里找？这维持地方的靖安大业还有什么意思？把这豫西地面扫干净了，然后就可以再叫我去前线和共[chan*]党红军拼命？逑一个！”贺荣光闻言，刚刚锐健勃发的劲气宛如一团转瞬即逝的烟雾一样消失殆尽。

刘士魁斜着眼睛看着贺荣光的神情变化，然后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开口说道：“铁胆兄，我说话从来都是直撸撸的一丝不挂，你可能听了不受用，可是我说的是实情。你想想，当年你我兄弟相煎，谁和谁都是死命相逼,恨不得把对手弄个绝子绝孙的！谁又会料得到上次大战中累瘦的战马都还没有喂肥，你我又在同一个马勺里吃起同一家的皇粮来了？”

贺荣光欲言又止。

“你想说这是剿匪大业？唉，你就一味的知道打仗，人情世故一切都是狗屁不通！前几天还鞭打了潘师长新收的爱将宁老七，这件事我都还没想出个好法子替你遮掩过去。这样吧，你不信我的话，你就带一个团的兵力去剿匪。你一走，这里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只是别过分损伤了我的人马！”

“是！”贺荣光知道刘士魁是在讲话的过程里，无意地回忆起当年的事，为了还他贺荣光一个人情，才被迫成全他的。他认真的向刘士魁敬了一个军礼。

刘士魁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贺荣光一个人坐在作战指挥室里，细心地根据情报消息，对照着洛神寨一带的地形图，认真研究着行军打仗的方略。

心中有了眉目，望着窗外的贺荣光陡然想起一个人来。他转念一想，决定在出兵前，独自一人去一趟槐固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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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固县城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一身商人打扮的贺荣光东张西望的边走边看，街上行人杂乱无章的手势和举止，时刻让他忍不住拔出衣襟下隐藏着的短枪。他知道自己是在大惊小怪，可他就是无法让自己和周围的平民一样的行若无事。

找到福记酒楼，他偏着头一边端详着，一边慢慢地踱了进去。酒楼的雕花木壁贴满了通缉捉拿某某的悬赏告示，贺荣光一眼溜过去，隐隐约约就见到几个不久的未来他将与之对战的熟悉名字，二旦、巨娃、天纵、龙章、有庆的悬赏犹如酒楼里的价目一样依次列开，雅俗共赏。

李安一付小二的打扮迎了过来，两人的目光一对视。李安就直着嗓子喊道：“贵客一位，楼上雅座！”然后一路引领着贺荣光径直走上楼去。

“铁胆，可想死我了！你现在怎么样？你怎么来了？”赵怀福一步抢了进来，紧紧地拉着贺荣光的手，激动地一连串问道。

“我也想你们！”贺荣光心底一热，把臂相拥的刹那，一直萦绕心际的紧张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觉得自己的兄弟就是不一样。“我在刘士魁手下，现在还勉强凑和。我有急事，你知道雷大哥的消息吗？”

“有禄前几日还给他送去些钱粮。听说，他在山里过得挺好的。怎么，出事了？”赵怀福明显见胖的大脸盘上闪过一丝焦急。

“大哥还没有做刀客就好！我过几天要带兵去那个地方剿匪，我不想和大哥兵戎相见的，但如果没有仗打，我又觉得活得没意思。”贺荣光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倒是实情。”赵怀福沉吟着，想了想又说：“你还没有找到别的门路？”

“我有一个同乡现在在汤恩伯将军麾下，他正在帮我打通关系和路子。只是……”贺荣光欲言又止。

“盘下这个酒楼后，汪有六、王大栓不愿意待在这里，我从帐里给他们支了些钱，回家买地盖屋去了。现在我手头上的闲钱不多，我尽量给你凑一点？”赵怀福精明的眨着眼睛，盘算道。

“不用了，我在军队里弄点钱比你来得快！再说，你我合力拿出的数字，还不够人加塞牙缝呢。”

赵怀福想想也是实情，两人不作声的呆坐着。良久，贺荣光突地一笑，说：“紧扯这些无聊的事干啥？来，给我尝尝你的手艺！”

话音未落，李安掀着门帘子，笑嘻嘻地走了进来：“铁胆，来尝尝！这是你的肝，这是你的肘子和蹄筋。”

“打你个油腔滑调的兔崽子！哈哈！”贺荣光手一扬，作了个样子。李安一惊一咋的，慌乱之间几乎打翻了酒壶。

贺荣光喝了一口酒，说：“这酒味道不对啊，怎么是假酒吗？”

赵怀福一听，瞪着眼睛说：“假酒？不可能！是好酒，最好的酒啊！”

“原来这是好酒的味道啊！怀福，你真的享福呢，今天这一口喝下去，我才知道那些年我都尽喝的是马尿了！”

赵怀福哈哈大笑：“铁胆，你连我都糊弄起来了！奇怪，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也会这样的风趣呢？”

贺荣光叹了一口气，深有感触地说：“你不知道，这段日子把我憋坏了，今天一见到你们，我就像回到家里一样开心，突然想说笑起来！”

李安麻利的上好酒菜，手叉叉的站在一旁，笑着看赵怀福和贺荣光你一杯我一杯的对饮，谈话。两人一边喝着酒，贺荣光一边讲着自己在军队里的经历。赵怀福和李安在一旁听得一会儿笑，一会儿感慨的。一顿酒足足喝了半晌的天光，贺荣光依然意犹未尽，最后他再三地说道：“一定记住要张有禄赶快通知雷大哥，千万不能让我们兄弟两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大哥一向有万夫不当之勇，你铁胆打仗更像玩自己的鸟一样轻松。真应该让你们对上一仗，看看谁最厉害！”李安笑嘻嘻的在一旁插话道。

“混帐的东西，不喝酒你就说起胡话了！是不是想挨一顿军棍子！”赵怀福闻言之际，脸色剧变，跺着脚喝道：“雷大哥和贺铁胆在战场上，天生就是两只下山的猛虎，冲锋陷阵，千军万马中出入如入无人之境！两虎相会，纵无伤人之意，可狭路相逢之间，一个失手，难保不出意外！你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的乱嚼什么舌头！”

一席话说完，李安吓得一脸的惊惧失神。三人一时间相对无言。在细细想过话中的后果之后，三人的额头上不约而同地沁出密密的一层细汗。

沉静的片刻，贺荣光呃的一声，一股酒劲上涌。他觑了对面的两人一眼，呵呵笑了起来，漫不在乎地说：“福大老板也太多虑了！漫说大哥现在就像归隐山林一样，战场上再也没有他这一号人了。就算是真的在疆场上遇见了雷大哥一个人，我铁胆率兵为将的，再怎么不讲生死兄弟的情谊，我也是不屑于欺负一个孤家寡人的。”

赵怀福一听，心里暗暗吃惊于贺荣光的自负与睥睨。他张了张嘴，张口结舌的竟不知如何分说是好。

已是夕阳西坠，天际血光隐隐。赵怀福送着贺荣光走出城外。望着贺荣光气宇轩昂的背影，他心里乱纷纷的，头上暮鸦成群地掠过城墙上兀立的钟楼，呀呀的鸹噪着远去。赵怀福触景生情，身子一抖，莫名的打了个寒噤。

（待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