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8月
“夕子,你看这蝴蝶多好看!”叶离用食指和拇指捏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放进我摊开的掌心。
“你以后每年都给我抓蝴蝶好吗?”
“只要你喜欢我会天天给你抓的。”叶离圆圆胖胖的脸上有晶亮的眼睛在笑。
那时候我5岁,叶离9岁。
我住在乡下的姥姥家,他是姥姥邻居的小孩,我们一起玩耍。
也是那个夏天我离开了姥姥家,回到爸爸身边开始上小学。爸爸去接我走的时候我看见叶离站在他家院子的篱笆旁,嘴里咬着右手食指的指甲,脚边是陪我们一起玩耍的大黄狗。
坐进车里,我再次回头看的时候只有满路扬起的黄土,已经看不到叶离的脸,我怀里抱着他送我的一个很大的玻璃瓶子,里面有他给我抓的美丽蝴蝶,可惜都已经死掉。
1995年8月
“夕子,是你吗?”
“~~~~”
“你忘了我吗?我是叶离啊,小时侯在农村我们一起玩过的。”对面站着的男孩一身白色的篮球服,怀里抱着刚从我脚边捡起的篮球,笑容灿烂。
那个时候我初一,他初三。
我进中学的第一天就碰到了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初那个爱啃指甲的小男孩已经长的如此健壮明朗。更惊讶的是,时隔六年,他竟然能如此轻而易举的认出我。
我问他怎么能凭5岁时的记忆认出11岁的我。
叶离搔着后脑勺说,你的项链啊,你脖子上一直戴着的。说话的时候露出好看的雪白牙齿。
这时,我才记得这条我从出生一直戴着的项链,一条褪了色的红绳系着一块蝴蝶样的淡青玉石。
他说我小时候就看你戴着的,没想到你会一直戴到现在。
是的,我会一直戴着,因为这是妈妈的遗物。她在生我的时候死了,我有她的照片,我知道她是怎样一个美丽的女子,虽然黑白照片中的她留两条粗大的麻花辫子。
叶离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就住在姥姥家里,没有妈妈。别的孩子都叫我野孩子的时候他会和他们打架,有一次甚至被打破了头,可是他没哭。他不知道他在我单薄的童年中有多么重要,更不知道我到现在都完整的保存着那个装着蝴蝶的大玻璃瓶。
1998年8月
“夕子,我爸和我妈要离婚了。”
“哦!”
“那我怎么办”
“不知道。”我不敢看叶离的脸,我害怕我的眼睛泄露我的担忧。
我是个早熟而冷漠的孩子,那个时候我刚知道我中考落榜,叶离已上高二。我们坐在早操场上看夕阳把远处的高楼染上昏黄的颜色。
他的母亲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就在我5岁离开叶离的那年,他的母亲只身一人来到城里打工。如今已是我父亲公司的一名得力干将,而我父亲却一直未婚,在我妈妈离开的这14年里。我知道是什么原因,叶离不知道。
叶离问我落榜了打算怎么办。我说我要离开这里。叶离说不要走可以吗?我说不可以。叶离又说如果我说要你做我的女朋友呢?
我突然笑了。
他知道我是爱他的,只是他对别人说这是我妹妹,语气平和。
我说那我还是会走。
于是,我就真的走了。被爸爸送到了另外一个城市,学习我不喜欢但是却必须要去学的东西。他知道欠我太多,但他是个隐忍的人,他只能用满足我所有的要求来讨好我。
走的时候叶离已经开学,他坐进了高三的教室里,那个学校有极高的升学率,他也是极聪明的人。
他没有来送我,我带走了5岁时他送我的那瓶蝴蝶,它们已经干枯,早以看不出曾经的美丽。只是那些细小的鳞片贴在瓶壁上,我对着太阳看的时候,整个瓶子都在闪闪发亮。
1999年6月
“你走,我不要再看到你,永远不要。”
“~~~`”
“你们都离开我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们离婚是因为你爸爸?”
“他们的事情于我们无关。”
微微打电话说叶离吞了一瓶安眠药。
我看见叶离的时候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脸色惨白,胳膊上插着打点滴的管子。我在他的床边站了很久。他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倔强的翘起,鼻翼微微翕动。我伸出手去摸他的脸。
他轻轻颤了一下,旋即睁开眼来。他说你走,我不要再看到你,永远不要。我没有说话。他愤怒的扯掉胳膊上的管子,他说我受够了你的冷漠。我看到了他眼中的火,我想他也许该恨我了。
我转过身,看到微微,她泪流满面。微微是爱着叶离的,我们都知道,她无法看着他如此痛苦而不心痛。
微微是我唯一的朋友,她面容清丽,穿白色的长裙。我看到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我走过去,说微微对不起。微微不知道我也爱着叶离,她只世道叶离深刻的爱着我。但是她说,爱他就是爱他,不必在意他是不是爱着自己,只要他快乐。我想微微真是个愚蠢的孩子。
微微说叶离并不是因为我没有告诉他他父母的离婚是因为我父亲才那样吼我,他只是压力太大,他爸爸贪污公款已经坐牢了。我说我知道。他只是在用那样的方式维护自己的尊严,他不想让我看到他的软弱。他是个太倔强的人。
叶离没有参加高考。
他消失了。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微微也不知道。就像我5岁的时候离开他一样,我们没有了任何的联系。
2002年8月
“夕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酒吧。”微微拉着我的胳膊。
我已经中专毕业,我没有回去,我每天在我生活了四年的这座城市里游走,我想我在寻找着什么。微微考上了大学,和我在同一个城市。
我穿黑色超短裙,黑色披肩,黑色长靴,将睫毛和眼睛染成蓝色,挽着微微的胳膊走了出去。微微依旧一袭白裙。
很快到了微微要带我来的地方。在门口我听到了王菲的按首歌《蝴蝶》。抬头看到招牌上“沧海蝴蝶”四个字泛着幽蓝妖艳的光芒。
走进去竟发现那里没有别的酒吧里那些杂乱无章的噪音,空气中那首《蝴蝶》还在流淌:
嘴唇还没张开来 就已经互相伤害
约会还没定下来 就不想期待
电话还没挂起来 感情已经腐坏
恨不得你是一只蝴蝶 来得快也去得快
给我一双手 对你倚赖
给我一双眼 看你离开
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 没有谁忍心责怪
给我一刹那 对你宠爱
给我一辈子 看你离开
等不到天亮 美梦就醒来
````````````````
我一直喝酒,微微看着我。她是那样一个不染纤尘的女孩。
我知道我的背后有一双眼睛,我感觉不出他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微微。于是,我端着酒杯转过身去。
那一瞬,我怔住了。
3年前的记忆马上鲜活了起来,他说你走,我不要再看到你,可是我看到了他。
他向我走了过来。
他蹲在我的面前。
他伸出右手勾出我脖子上那根红绳。
他说,夕子,你还戴着它。
我没有说话,转过头看微微,又看到了她的满脸泪花。
他说,夕子,你不能打扮成这样的,你还是个孩子,不能这么凄艳。
我离开椅子,走到微微面前,拉起他的手,我说,微微我们走。
我转过头,看到了他眸子里深深的忧郁。
这个时候微微已经有了男朋友。我见过他,他有细长柔软的手指,会用钢琴弹很多美丽的曲子。微微说答应做他女朋友是因为他的唇边有一颗痣。叶离也有。
回来之后,微微说他她一个月前发现的那家酒吧,“沧海蝴蝶”多好听的名字,他回来了,可是他还爱着你,我该怎么办夕子?
我只是拼命喝酒,我以为他死了,死在我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里。可是现在他竟然回来了,就在我的身边,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2003年8月
“夕子,我们离开这里,你跟我走。”
“你没有那个权利。”
“不管有没有,我都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走。”
我坐在迪厅吧台的高脚凳上,喝不知名的浓烈的酒。我的脸和眼睛被酒精烧的通红,耳膜被激烈的噪音震荡着。
我看见叶离向我走了过来,面孔有愤怒的扭曲。
他让我跟他走,可是我不能走。
他粗暴的把我拉下凳子,不顾众人的目光将我抱起。我的头躺进他的臂弯里,我是如此真实的靠着他的胸膛,听到他的心脏发出强烈的撞击声。他的唇覆上我的,我有了眩晕的感觉,这个吻迟到了19年。
他将我带到了他的房间,我褪去简单的衣服倒进他的怀中。
天亮的时候我看见他的房间有蓝色的窗帘,蓝色的床单,以及蓝色的墙壁。我躺在他的怀里,他还在熟睡中,嘴角微微扬起。
我起身,看到蓝色的床单上绽开了一朵艳红的小花,像震翅的蝴蝶,我微笑。
于是,我离开。
在他还没有醒来之前,一如他曾经的离去。
这一次,微微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其实我只是回家了。我感觉很累。我需要去打理爸爸的公司,他已经开始慢慢苍老,鬓角出现了白发。
2004年8月
“夕子,我怀孕了。”
“谁的?”
“叶离的。”
回去后的不久,微微回家探亲。
无意中,我们相遇。
微微说你走的悄无声息,可是叶离却每天都在找你,似乎想翻过整个城市,你为什么不给他一个交代。我只是笑。微微还是无法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我们都是太绝望的人,我和他在一起只会相互毁灭,我不能和他一起死去。而微微可以拯救他,她是如此明媚。
微微告诉我她怀孕了,是叶离的。我在电话里就听到了她哽咽的声音。我说,微微等我过去。
于是,我又蹋上了去往那个城市的行程。我找到了微微,又一次,我们来到了“沧海蝴蝶”,空气中弥漫的仍是那首《蝴蝶》,凄美绝伦。
吧台后面,我看到了那张脸,麻木不仁。
微微说找不到我的那段时间他会带任何女孩回去睡觉。她已经和那个会弹钢琴的男友分手,她在努力让他爱上他,可是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她是他的女朋友。
一直走到他的面前他才抬起头,我看到了他眼神里的瞬息变化,他惊叫:“夕子!”那张脸顿生动起来。
我说,我只是带微微来找你,她怀孕了,是你的孩子。
他从抽屉里抓出一把钱扔到吧台上,打掉!声音空洞而冷漠。
我看见微微抓起那些钱砸了过去,钞票蝴蝶样飞了起来。叶离,我爱了你7年,你为什么就不能试着去爱我,我哪一点比不上夕子,她有什么好?
“啪!”我看到叶离的手扬了起来,也看到微微的嘴角有猩红的液体缓缓流出。我不允许你说夕子,在我眼里她什么都比你好。
微微向门口跑了过去,她的白裙在昏暗的灯光下刺着我的眼睛。
我转过身,欲追上去。
夕子,我爱你!
我感觉到我的嘴里有咸咸涩涩的味道。我听到一声尖叫,来自微微的方向,她早已满脸泪水。
夕子,我真希望你死,你死了叶离就可以爱我了,或者我死,那样你就可以爱他了。
然后,微微跑了出去。
我追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腾空而起,鲜血桃花样盛开。
惊呼的人群告诉我,一个生命已经颓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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