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大院里过了五、六年的单身生活，不知道什么叫孤独；在城市高楼中住了不多久，却尝够一个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滋味。两幅生活画面在我心中叠映，蓦然发现，城市没有邻居。

城市里，每天擦肩而过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耳畔响起的都是喧天的声浪。触目都是人，但似乎又没有一个人，隔膜得很，各为生计忙，为小家庭忙。印象中生命是独立的个体，以自己的方式生存，生命之间又是息息相通、相亲相近的。可是，现在却发现，生命更是以小家庭的方式存在。一个家庭一场戏，从为人子女到为人夫妻，再到为人父母，便是一生的过程、一生的维系。其它的，似乎都很淡漠了，比如亲情、友情，更别提邻居。

乡下的亲戚、朋友，往往不受久居城市的人的欢迎；城里的亲戚、朋友、同事，聚在一起也不过喝酒——准确的称谓是“应酬”，极少感情含量，然后是“垒方块”、“八十块”、“三张牌”。人们这样去消磨一起的时间，唯恐心中所想藏之不深、掩之不厚，哪能还能指望隔着厚厚的防盗门，与非亲非故的邻居喝清茶谈心事？

有人用这样一个故事描述邻居关系：一个住在城市的热心人，以满腔热情去营造院坝式的邻近关系，他频频与对门套近乎，结果人家先勉强应酬，后来以为他居心不良，防贼似的看他。又有一天，他看见楼下的一户家正在搬电视机，洗衣机等，忙过去搭腔，帮忙，这次终于赢得了“主人”的笑脸和感谢。正当他回到屋里沾沾自喜时，几位公安干警却冲进来逮捕了他。因为，有人看见他伙同盗窃犯偷楼下那户家的东西。

作者真是独具匠心，住了多年而不认识本单元住户不是稀罕事，小说中的事怕真会在生活中发生。城市人只在忙碌中营生，在浮躁中苟活，哪有心思理睬别人。邻居，这种很传统很淳朴的关系，适合在绿荫下的闲情逸致中生长，适合在一杯茶一碗酒的滋润下展开。但现在城市人自闭于一隅，浮躁得容不下清新宁静的自然，连清茶、烈酒已演进为社交公具，哪还有邻居存在的空间。只有乡村大院依然奉行远亲不如近邻，包括乡镇上尚未被蛛网似的防盗窗分割的小院。劳动或工作之余，左邻右舍都围坐在院里谈天说地，交流想法、看法，忽儿于剑拔弩张之际哄然大笑，忽儿发英雄所见略同之慨，其乐无穷。小孩子在一起更是热闹非凡，泥土、树叶、小石子都是十分有趣的玩具，人多一点，总玩不够，非等到大人们散开后才能一个个地叫回家。若有红白喜事，人来客往，大家都来帮忙，不但邻里熟悉，就连各家有些什么客人都能叫出名来，谁要是贼眉鼠眼，还不被揪出来？这与城市找个人都很难大相径庭。没有邻居的城市，往往近在咫尺而又远在天边。一旦敲错门，既使几步之外便是要找的人家，你也会看到打开一条缝的门里人冰冷地一番打量，丢一句“找谁”，又一声不吭地关了门，甚至根本不开门，只消在“猫眼”一瞄，便不理睬了，让门外的你好不尴尬。

城里人习惯于自闭一个小天空，除非麻友相逢，才肯打两仗走，清坐是留不住客人的，要是肯说几句闲话打发时间，那十有八九是黄色、准黄色玩笑，或是贪污腐败、凶杀情杀等，好多城里人已经迸不出什么美好的语言。

现在，我终于明白，喧嚣的城市，其实是最冷清寂寞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