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喜欢现在的办公室,不是因为它够大够气派,更不是因为这间最大的办公室是我一个人独占着。喜欢它的原因,是因为办公室的后面,有一大片芦苇。去岁调来公司的时候,芦苇低低矮矮地才刚冒出地面。细细的芦苇随意散布在工厂附近的沟边,不用沃土肥田,一分肆意流淌蔓延的绿色,轻易就抓住了我的视线。待到深秋寒意渐浓,芦穗变白,大片大片白色的芦苇花就成为工厂最美的油画。它们你挨着我我偎着你,随风摇曳起伏,在秋风里尽情舒展着自己美丽的情怀。
冬天时,芦苇瘦成了一把骨头,但是,它用一份达观和淡定的姿态,对抗着红肥绿瘦的喧嚣,以草的质朴和执着,站立成这个季节的布衣王候。
记得上周接老同学sky电话时,我给他形容过这一大片芦苇。
我:“sky,带上你女儿,来武汉玩。”
sky:“你那无非有条江,有个黄鹤楼,有座古琴台,坦白讲,这些玩意,咱们上学时都已经看腻了。”
我:“有一首诗叫:人心虽忆越,帆态似浮湘。石獭衔鱼白,汀茅浸浪黄。等闲千万里,道在亦无妨。sky,你可知道,我的窗外正对着这玩意。”
sky明显被我调起了胃口,他补充完了我故意漏掉的那两句诗:“芦苇深花里,渔歌一曲长。什么,你的窗外有芦苇?面积有多大?好不好发个照片给我?”
挂了电话,对着窗外一阵狂拍,有两只出来晒太阳的小野鸡居然被我抓拍到了。
sky羡慕得不得了,他发短信给我:三寺楼台烟雾里,一川芦苇画图中。你可是身居福天洞地呀。
我回:切,我这布衣草民哪比得了你这一方霸主。
sky回:一方霸主怎会有你这布衣公子逍遥自在?
真没想到,说完这话不过一周,今天当我出差回来,习惯性的站在窗外时,才发现,那片芦苇已经被推土机碾倒推平。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归去来兮,我心中的芦苇。
当然,当芦苇不见,一座座高楼会拔地而起,取而待之。天顶一片湛蓝,太阳发着金光,或是细雨淅沥而下,这些楼房显得多么的高大。好像一切都以它为中心,一切都为它谋篇布局,阳光是为它开路,青草被它踩在脚下,蜂蝶被它吓跑……
但是,对芦苇来说,这一切都是围绕着它发生,人类只不过是它生命中的恶棍,它的生命中还有那么多、那么多专为它存在的喜悦。它才是世界的中心。
每片叶都是世界的中心。
每只猫、每只狗、每只鸡、每条蛇。
就连泥土和石头也是世界的中心。
没有了它们,这个冬天会更加的不容易,霾了再霾,成旬成月地雾霾弥漫,风成了沙漠,天空成了沙漠,窗外、门外全是沙漠。
站在2013年的尽头,想到我跟这片芦苇天天相对,居然来不及告别,心中有些不落忍。想到了那年离开湖大的感觉,一个人走上那座站台,一个人上车,然后永远地离开。
从此,湖大就成了一片虚无。
写文时sky发短信过来了,只简单的几个字:手机号码已换为1388xxxx122,欢迎狐朋狗友随时打扰。
我没有告诉他,我邀请他们父女来看的那片芦苇已经消失,他会从我的文字里看到。对于我们来说,只要彼此还活着,就不会断了联系。就算我们像两颗铜豌豆,火上蒸着,水里煮着,棒下狠狠地捶着,锅里滋啦滋啦地炒着,也可以不破不碎,在岁月的长河里响当当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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