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六十多年来一直用西元纪年，但实际上除了元旦这一天，别的节日似乎都还只属于西方。这几天看满大街的圣诞老人，才恍惚知道又到圣诞了——这日子就算不放假，也值得商人们狂欢，没准能创一个比光棍节更辉煌的业绩呢。只是具体到自己，似乎并未会受到什么影响。一是外地求学的儿子不回来，自然也没有等待袜子里放礼物的孙辈，甚至想不起几个应该道一声平安的人，所以这日子也并没什么特别。

妻子显然不这样想。记得几年前曾被她拉着参加了一次教堂的平安夜聚会，留到现在的印象就是两个字“冷”和“挤”。在离开教堂两三公里的地方就看到熙熙攘攘的人流，以及人流旁威严雄壮的警察。偌大的教堂里更是人头攒动，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远远看见祭坛上灯火辉煌，只是那神父的模样就如同他的声音一样遥远而模糊。好不容易挤了一圈出来，已是一身透汗，被冷风一吹更颤抖不已。在冷风里等待是一种煎熬，想再次进去已经无望，最后终于没等到午夜的平安钟声就打道回了府。半路上更是看见一群警察拉扯着两个满脸是血的年轻人。忽然觉得这群警察也许就是上帝的使者，只是对这两个年轻人来说这个平安夜显然不会再有任何平安了。

傍晚时分，从一排排圣诞老人身边走过，也从历史的回忆里走出来。打开门的一刻，知道自己现在该做的就是想想今晚要吃什么。妻子尚未到家，晚饭就要自己操持。白菜豆腐，馒头米饭，总常备着，这些只是果腹的填充物。那就换个花样，好像还有块麻山药，麻山药玉米粥，外加一盘酸黄瓜，也是一顿不错的晚宴。对了，再加上一个苹果，平安夜里平安果，也算过圣诞了。

正要下厨，妻却回来了。她没有像平常那样宽衣下厨，却说快穿衣裳去看老妈。看那着急的样子就问是否老妈出什么问题了。妻却笑笑说，没事，大姐电话让咱们回家吃饭呢。

不到半小时就看见门口的灯光和门洞里眺望的老娘，等来到面前看清的刹那，老娘那副急匆匆的表情就换成了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你大姐非要无事生非，说过什么圣诞节，做了一桌子菜，正等你们呢。扶着老娘颤巍巍的转身，早闻到一股香味，然后就看到一桌比平常丰盛很多的“晚宴”：白菜炖肉，素炒豆腐，西红柿鸡蛋，尖椒豆片，一大盆清炖鱼，还有一瓶白酒，和一行已加满酒的酒杯。

妻子笑笑说，大姐啥时候也这么洋气起来了？也会过圣诞了？

这时候大姐从厨房端来一盆汤，笑笑：天天忙活不得闲，管它是洋节土节，今天就想改善一下伙食，自己给自己放个假。

不等大家做好，大姐就端起酒杯：土了一辈子，今天咱也洋气一回，喝了这杯酒，祝愿大家明年一年平安吉祥。

我们还没回话，大姐就一仰脖进去了。紧接着又吃了口菜说，你们慢慢吃，我已经吃过了。还要赶紧出去卖平安果呢。

知道不必拦也不必送，因为大姐摆摊卖水果已十来年，所有程序都成家常便饭了。只是听大姐说要卖平安果，这却是第一次。这时才看见门洞里三轮车上的那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大概就是平安果了。

大姐再次笑笑：这也是跟人家学的。一颗苹果一块多，两张彩纸不到一块，包装一下卖五块，这生意值得做。

送走了大姐，接着吃饭。心想大字不识一个的大姐也能这么与时俱进，看来自己也不该这么老气横秋。看着母亲喝完了一杯酒，脸色有些红润，话也多起来：现在是多好的日子啊。孩子们上班的上学的都有了着落，你大姐的生意也还可以，我这该死的人了也没什么灾病，你们两口子更不用操心。知足常乐，还有比咱这更好的日子吗？

妻还想陪着老娘说话，老娘却督促着让我们走。其实老娘更想到门口看大姐的平安果生意做的如何。不等收拾完餐桌，老娘已穿戴整齐，拎着拐杖在门口等了。三口一起走出胡同，就看见不远处的水果摊前有不少人。走近了更看清一车的平安果已卖的所剩无几，大姐正一边卖一边匆忙的加工呢。几个人看样学样，我们也跟着动起手来：太复杂的花样做不来，简单的就是用两张彩纸把一颗苹果包起来就行。试着做了几个，每次都有进步，老娘也不甘寂寞加入了加工的队伍。显然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更惹人注意，一对情侣专门等着要老娘包起来递过去的这个“产品”，一边给钱还一边感谢：老妈妈九十岁了，还这么健康，差不多就等于圣母了。我们吃了老妈妈的平安果，也跟着沾光，定能像老妈妈一样平安一生。老娘自然也跟着说一些祝福的话，那满脸的皱纹都跟着聚拢在了一起。临走小女生又说，老妈妈您不像圣母，更像圣奶奶啊。说的一帮人都笑了。

拿着两个个头最大包装最好的平安果，回到了自己的家。妻说要慰问一下老妗子。想来老舅去世三个月，这段刚开始的孤单可以想象。可电话里传来的却不是老人的悲凉，而是一阵狂欢的大笑：你表妹怀孕了，检查说都五十多天了。四十多岁一直不能生育，没想到如今却要做妈妈了。然后就听俩人唠嗑：一个说没准女儿和父亲相生相克呢，老爹没了，却来了外孙子。一个说他们两口子说刚装修的新家不安全，要回来和我一起住。一个说这样也好，他们放心，你也不孤单了。一个说哪会孤单啊，现在就要伺候孕妇，接下来还要拉扯婴儿，我这把老骨头看来要交给他们了。谁都听得出来，这抱怨里洋溢着的幸福。

临睡前，妻子打开电脑，和儿子视频。信号不好，屏幕里的儿子时断时续。但大意也明白了：儿子正和一帮同学聚餐呢，说是他请客。原因是他又参加了一次全国什么竞赛，得了一等奖，还有4600元奖金。后来儿子还真发来了一个大奖杯。妻自然跟着一起高兴。问儿子元旦是否回家，儿子说三门功课等着考试就不回了吧。妻子也只好说再等20多天就过年了，那就攒着一起回吧。妻还是有些失望，断线后就忙不迭的把那奖杯复制下来做成了桌面。

关上电脑，妻说儿子长大了。原来一直担心他书呆子，不注重和老师同学的关系，现在居然也知道请客了。然后又叹口气：儿子和女朋友好像不那么热乎了，女孩参加了国考，北京和浙江都面试了，都是不错的岗位。可咱儿子还没着落呢，接下来一个毕业一个读研，没准会分开。人家这么优秀，要是成了咱儿子会很累。不过咱儿子也不孬，这不又拿奖了！俩人比着进步也很好，只是要跟着跑到浙江去，就有点远了。然后又笑，出国都不怕，还怕浙江远。反正不管到哪儿，孙子也得跟咱叫奶奶……

躺在床上关了灯，才想起忘了看时间。迷迷糊糊里忽然听到远方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朦胧的夜幕里仿佛有个身影飘过，他在每个人的身边停留一下，送上一句话：平安夜快乐。只是这份祝福不敢独享，就也送给看了这段文字的你吧。

于木鱼宅

2013-12-2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