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座城市,有属于自己的记忆。每座城市的记忆,会附于某个地方。在耒阳,马家巷,便是人们认同的“这个地方”。
耒阳历史悠久,为湖南最早设立县治的古城之一,有“荆楚名区”之称。夏商时代,属古荆州,周属楚,秦置耒县,西汉高祖五年因水制名,定名耒阳县,从此名传至今。既然是千年古城,青石小巷自然多。记得二十年前,我刚进城闯荡,常常在阳光的午后,或者黄昏,独自步入铺满青石板的小街小巷。随意地拾起一块卵石,边走边轻敲青色砖墙,多么地闲情逸致。南正街,北正街,南外街,马家巷,阴家巷,乃至灶市的河边街,都有我的足迹。那时,城不大,市民不多,车辆也少,显得安静。而今,在城镇化的大潮中,这些历经千年风雨沧桑留下的符号和印记,这些穿越历史的窄门,随时代发展的洪流消失了。北正街成了商业街,失去了往昔的清幽。南正街改成仿古一条街,古不古,新不新,不伦不类。阴家巷成了宽阔的马路,尘土飞扬,昔日的妩媚成了一帘幽梦。庆幸的,倒是马家巷保存下来,成为古城割不断的一根“脐带”。
马家巷其实是两条平行的街巷,分为上马家巷、下马家巷。上马家巷因为群英路的建设,早割断了,只残留几十米的小段。现在市民眼中的马家巷,实际是指下马家巷了。晴朗的周末,秋日午后,我漫步到下马家巷,感受久违的温馨。巷口很宽敞,排着几辆出租摩托车。入内十米,是小吃摊子,卖烧烤的,卖米粉的,卖小食品的,一家挨一家。从前的马家巷是孤独的,静默地承载了千年的脚印。步入期间,犹如卷进历史长河的某个漩涡。小巷曲折幽深,时间突然慢下来,右边的青砖瓦屋,黑色门窗,挡住了城市的喧哗。窄窄的巷子里,安静整洁,两旁的房子大都是低矮的。有的庭院栽种着花花草草。有人说马家巷是小家碧玉,面目清秀,循规蹈矩,嫣然一笑百媚生。我看马家巷是大家闺秀,历经沧桑,却风韵犹存,气质优雅。阳光映照在斑驳的院墙,空气古老而清新,足以让人心醉。时光在倒流,流淌着一个个悠远的传说。每一棵树,每一块砖瓦,每一个意味悠长的角落,都显得那么静谧,给岁月温暖的回放。
这是通往历史的小门,一路看去,便看穿了耒阳的前世今生。巷子左边,一些旧民居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栋栋高楼,让人感受到时代的变迁。右边的民居,老态龙钟,敦实的门柱在木门两侧,经岁月侵蚀已经残破,风雨飘摇。油漆斑驳,不时从墙头探出几株衰草,在秋风中摇曳,似乎向行人吐露老宅沧桑的往事。一座城市的记忆,离不开古巷刻上的文化烙印。在这里,触手可及的安逸与悠闲,是许多都市人梦寐以求的乌托邦境界。浮躁的心,很快安静下来。随意在某户木门前驻足,发一下呆,伸个懒腰,或者打个很长的呵欠,从今天打到一千年前。年轻的大嫂,端坐在门楣,编织毛线衣。白发苍苍的老人,围拢在木桌子边,在下棋打牌,个个面前摆着热气腾腾的茶水。这种安逸的生活状态,成就了耒阳一个特色。耒阳是座新兴的中等城市,四五十万市民中,多半是最近十多年进城的农民。他们生活要求简单,讲究随遇而安,不喜冒险,不喜看书。麻将字牌又特别消耗时间,颇有刺激性、虚拟性,正好打发光阴,填补空虚。物极必反,这种平民化的情趣,竟然变成耒阳人业余生活的主调。在耒阳,有数不清的牌馆,有打不完的麻将,而书店少,健身馆少。以致外地人到耒阳,感觉这是全国中小城市中的一个异类。
继续前行,有铃声阵阵传来,是收废品的中年汉子,踩着三轮车,一路叮当当。有三五成群的孩童在捉迷藏。这条小巷,不知陪伴多少人走过童年。每块砖石瓦砾上,刻印着无数人童年的点点滴滴。一片黄叶掉落,滑过我的额头。黑白的画面,古旧中的纯真,触动了我脆弱的儿时记忆。我好像回到故乡,回到那个宁静青砖黑瓦的村庄。头顶炊烟袅袅,恍若隔世。小巷尽头,是喧嚣的尘世,是噪杂的噪声,是来来往往的人车,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已“静”下来。马家巷是活在当下,能够静心的时候不多,能够静心的地方很少。来了,就不想再离开。马家巷,简直是一个天然的静音器,滤掉了外面世界的浮躁。
马家巷是孤独的,静默地承载千百年历史往来的脚印。马家巷是不甘寂寞的,不断冒出的高楼便是一个梦想的终结。虽然这梦已转身远去,现代文明终将摧毁这根残存的文化脐带,但它仍然会留在很多耒阳人的记忆中,与城市的灵魂、血脉紧紧相连!
(2013年12月23日下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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