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或爱的力量

四十岁当道

结束了哺乳期

矜持、羞涩

但她并不伟岸

甚至不像一朵花

三十年或四十年

从土地上走来

穿过乡村的羊肠路

穿过山坡地和那片柳树林

在院坝里喝完喜酒

没有坐花轿

那年的早春很冷

太阳红红地照着冰面

惶惑中

她传统地做了一回新娘

接着给人生子

接着盖房、接着种包产地

孝敬父母

伺候公婆

把两个孩子带大

把他们送进学堂

走完所有的路

她还要走更多的路

于是南来北往的车上

手工作坊与现代流水线

颠沛流离与

挥汗如雨

夜以继日和

寒暑冬夏

鏖战人生三百回

付出健康，收获皱纹

披星戴月

桥头暗影

街灯摇曳

雾里单骑

夫妻天各

恩爱无滋

她成了这块土地上

生长的最后的少女

这最后的少女

长成了这块土地上最后的母亲

她懂得猫头鹰的叫

懂得田鼠、麻雀和布谷

懂得老板的黑心钱

利润、工作量和廉价餐

她会用最劣质的手机

在最疲倦的时候发出一条短信

和丈夫一样

远隔千里万里

也许她听不见短信的回音

也许儿女们在此之前早已熟睡

也许老人们

敬神的香已经燃完

床前的火炉只有余热

挨到天亮还有几个时辰

但她心里会感到温馨

她的身子会因此而消除了疲惫

她会继续她的工作

直到天边露出晨曦

这城乡二元结构的中国哟

你诞生出了怎样的少女

这怎样的少女成了

怎样的妻子和母亲

她们雕刻着

时代的

灰色和暗淡

苍凉与激越

她们是

含辛茹苦的打工女

我们的姊妹

孩子们的母亲

那些在田间地头与

城市高楼大厦之间忙碌穿梭

想走出传统

又挣扎于传统的人

那些年轻而尴尬的爱与生命

辛劳、困惑而得不到喘息的灵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