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展室里陈列的第一块煤有感
时间链条的运转,
有它自己铁的秩序:
过去的,即使只过去千分之一秒,
用一万头牛也休想拖起;
未来的,即便只差一秒的千分之一,
用一万匹马也追赶不及。
可是,面对这一块黝黑的煤炭,
时间好像喝得大醉迷离。
浑身的螺丝都松散开来,
飞快地倒移、倒移。
一眨眼就退到了一万年前,
跟眨一下眼睛一样地容易。
一万年前地球的绿色主宰,
庞大、粗犷、神气。
一万年只有几步的距离,
这块黑黑的哥们看着我,很好奇:
从哪里来啊,先生?
怎么从来也没有见过你?
喝醉了酒的时间既然能倒退,
也一定能飞快地向前跑去。
向前跑几步,
就是一万年过去。
我想到了,
那个时候的我自己。
我沉睡在幽深的地层里,
黑暗被压成坚硬的固体。
连我淡淡如烟的古梦,
也被挤压成粉齑。
猛然,我听到沉重的敲击声,
周围的世界象蛋壳一样剥离。
我在一个寒战中惊醒,
想揉揉眼,却不知手在哪里。
一轮轮久违的太阳似乎变得有些老,
我想打个招呼,行个恭敬的大礼。
但还是算了,
看那般冷冷地,对我理也不理。
尖利的刀刃在我的身上磨刮,
格格有声,黑烟阵起。
我的碎片被送出地层,
痛得我热泪欲滴。
我想大声地喊叫,却没有了声带,
也就无法发表我的抗议。
我看到一双双镜片后的目光,
充满了欣喜和惊奇。
我听到周围沸腾着议论,却不懂,
虽然语调都很熟悉。
好不容易听懂了几个字,
那意思串联在一起:
可以断定,这是一块优质的煤田,
可以建设一座高收益的煤企。
我第一块切下的骨骼被陈列在展台上,
悠闲地凝视着四周的玻璃。
人们就像潮水,一批批涌进来,
一批批又退出去。
无数双目光在我的身上搜索着,
从头顶搜索到脚底。
坦白地说,我生前枯坐斗室,
耍一耍可笑的文笔。
死的时候,也只有,
疼我的老伴儿掉几颗泪滴。
此时我面对来访者心花怒放,
想不到身后一万年竟然鸿运大起。
这一点,所有给我看过相的算命家,
都不曾对我提及。
可是,唉,他们到这里来,
并不是前来朝圣、敬礼。
我在一万年后人们的眼中,
也必定如同一万年前的煤体。
在今天我的眼中一样,
丑陋得不可思议。
想到这里,我心头一阵暗冷,
要不是成了煤,我准会汗如雨滴。
我为什么要站在这宝座般的高台上,
为什么要让人们看得毫发无遗?
我真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回到幽深的地层里,独自去哭泣。
可是,转念一想,
一万年前的那哥们坦然地赛过陶渊明漫步东篱。
我难道连这黑哥们都不如?
我怎么能怀疑一万年后的人类的智力?
他们远远超过今人的胸怀,
他们绝不会嘲弄自己的始起。
没有今天的我的丑,
就没有未来的人的美丽。
来看吧,
我甘愿丑陋无比。
但我想的确是站累了,
该弄两瓶啤酒喝喝犒劳自己。
煤块还会喝酒吗?
天晓得一万年后会出现什么奇迹!
好在我此时还不是煤块,
口腔和胃口都是好好的。
我摸摸嘴,嘴还在,
出了这门进一回酒馆应该不成问题。
想到这里,我赶紧走出展室,
象梦醒似的惶惶逃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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