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骤然的袭来。疯一般的卷着这座城市。带着淡淡咸味的风强烈的袭过,在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留下痕迹。使得这城市只留下茫茫的一片白。漫天漫地的感觉。
宽敞明亮的侯机大厅里开着冷气。但我依旧感到燥热。坐在椅子上把头抵着墙一个劲的喝着冰冻矿泉水。大厅里有些冷清。不多的人独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不大愿意和人搭话。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大家相遇了,分开了,然后不再相见了。就这么简单。没有了萍水相逢的浪漫。更谈不上谁是谁生命里的过客。我们只是路人甲乙丙丁。不以为然的看着旁人表演然后自己也成了旁人的风景。
旁座是个女孩,扎漂亮的马尾辫。鹅形脸蛋。大眼睛。时不时微微的笑。露出浅浅的酒窝。一身休闲打扮。身旁放了个很大的包。嘴里一直含着一根棒棒糖。
突然她转过头看着我说,你是孤叶?我在榕树下看过你的照片。
我侧过身盯着她,然后笑。我为什么会是孤叶呢?
你真会说笑。她笑着说。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她扔过来一个棒棒糖。然后说,我知道你最喜欢棒棒糖,你提到过好多次。
我冲她笑笑。问她,打算去什么地方?
不知道,一路漂泊,走到什么地方就什么地方。她蹲下身去,从包里翻出几根棒棒糖。扔几根给我。高考完了,考不上大学。不甘心呆在家里受气,所以四处的跑。梦想着某日能够发财。很乐意这样的生活。
我惊异于她一路游走时仍有甜甜的笑。惊异于她为涉尘世的单纯理念和一副不理尘事的天真。
一个人如果她什么都不在乎,那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是好的。
我告诉她,我在等人。等一个像她一样的一路游走的流离在路途上的女孩子。
她说,其实人的一生就是等待与被等待的过程。
我黯然。
终于从北方那座城市飞来的班机缓缓的着陆。不多久一群群人从转道口走了出来。大多是来旅游。阳光灿烂的脸蛋与笑容。我看到了她。拖一只很大的行旅箱。也似乎是拖着北国的寒气。一身的冰凉。她微微的笑。依旧习惯的理了理她的头发。只是不再那么长。半年多的漂泊使得她略显憔悴。只不过同样的慵懒疲惫中多了一份不羁。看着她想起朋友的一句话:当一个人对周围事情报有怀疑,那她就无法照顾好自己。转眼便是过境千山万水,对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余下的便是让岁月划过脸庞流过青春。
她松开拉着行旅箱的手。突然的扑到我怀里。紧紧的抱着我。呜咽的说,我好累。然后泪水划过我的手臂。我没有出声,好让她无声的流泪。
我想她真的很累,她该回家了。但她会回去吗?如果她爱那个家,那么她便不会出走。家对她来说没有她所需要的温暖,没有她想要寻找的东西。尽管父母对她疼爱有加。还有那个在她下班后抱一大束玫瑰等在她办公楼下并坚持要送她回去的男人。那个男人曾在一个大雪天跑很远很远路去为她买一条她喜欢的围巾。一直都对她好的关心她。我相信这男人是真的爱她。我相信她也知道。但她很不大相信感情。害怕某一天会突然的冷心。不愿玩弄他的感情,所以她拒绝。
雨终于停了。太阳铺天盖地的洒开。在清新的午后如同盛开的玫瑰那样的令人心醉。清新的空气蓝蓝的天。窗玻璃上的水珠在阳光下缓缓的划落。五彩斑斓的散开来,我拍了拍她肩膀说,悦,别哭了。太阳出来了你该换个心情吧。然后她淡然的笑。别样的温暖。
走出侯机大厅。那扎马尾辫的女孩跟我要电话。悦记了她的给她。她很感激。说,初次出远门,表面上无所谓,其实心里很害怕很矛盾。认识个人可以寻找安慰寻找温暖。她说得坦诚。直指我们这些流离在外的异乡人最软弱的心门。
海口这座城市我不是很熟。只偶尔的路过。注定了只是我生命中的一处风景。就像某些事某些人。我们买了一份地图。一处一处的跑。她说这城市太热。很陌生。不过感觉不错,可能会呆得很久。先熟悉一下。她有淡淡的兴奋。像个初入乡村的城里小孩。对那漫天漫地的新鲜表示好奇。但他不一定喜欢。
一个人在外面呆得久了,便会变得敏感。陌生的地方只要稍微的经历过,就很容易记得。她就是这样的人,但她本不是这样的人。记得刚认识她的时候,和她去大理看蝴蝶,在一家小镇上她坚持说要买地图。卖报刊的女孩笑说这镇很小,从这边可以望穿街的另一头,结果我去买纯净水回来时就不见了她。她随便走一下便迷路了。我把这事讲给她听。她开心的笑。使劲的敲我后背。脸上有难得的羞怯。
她拿出她的相册,给我讲西藏,说在那里一个人的心可以很静。一个人可以抛开世间的任何烦恼琐事。那是一个宗教气氛比较浓重的地方。只要不是为着膜拜而膜拜,那么什么都是开阔的,什么都是无所谓的。只可惜她受不了强烈的高原反应。给我讲她去爬华山,沿着那窄窄的过道一直往上爬。耳边有风的呼啸。转过头就可以看到那飘着雾的深渊。风吹得让人心醉,她一个人背一个很大的包,不似其他人那样的只想爬到山顶。她认为那样的话,会遗失了路上的风景。一个人可以无限的追求,但真正享受的不是成功的喜悦,而是一路上的风风雨雨,一路上的滋味。傍晚爬到了山顶。在那里过夜。听周围清脆的声音,看干净的星星。半夜里很冷,和一个中央美院的女孩挤在一起。然后谈一整夜的话。说了人生,说了爱情,说了今生说了前世也说了明天。给我讲吉林的雾凇。讲哈尔滨的冰雕。讲她一路的感受。
夜深了,她坚持要我睡床上。她认为,自己一路的走,也曾经风餐露宿过,习惯了随便过夜,而我不同。但是我不习惯看着你睡沙发。我睡沙发,或者我到外面找家网吧呆一下。她笑了,那么的熟悉又那么的陌生。她说,得了吧你,大家又不是小孩子。凑合吧。
她很快就睡熟了。轻微的呼吸。干净恬淡的脸庞。在外面灯光微微的映射下那么的温柔,小孩子一样的安静。躺在她身边一直的睡不着,远处海面上轮渡的汽笛响了一遍又一遍。第二天清晨醒来时,发现枕边湿了一片。我知道那是她的眼泪。起来站在窗前,看世纪大桥的灯光。海面一片光亮。大概是从广西开来的轮船整缓缓的进港。突然的想一个人的眼泪到底有多少是不是可以流很多次?莫名其妙的觉得这城市是那么那么的陌生。我们都像是被风吹起的花瓣,不知道要落往何处。这城市只是我们生命里的一处风景罢了。路过了,然后消失。
她醒了,问我,没睡?
我走过去,俯下身去,看着她,微微的笑。睡不着,最近一直失眠。
她轻声的叹息。说,不要想得太多。想多了又放不下只会是折磨自己。想一些无所谓的事情是对自己的鼓励。记得你说过一句话:温暖离我那么近而我的心离温暖那么远。何必那样呢?那样会让自己的温暖逐步逐步的消失掉。你应该把温暖留起来,用于你以后的爱情,你以后的生活。
她何尝不是这样的呢?然后问我,一个人要走多远的路才会长大?
你已经长大了。我说,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不,我知道。只是走得远了,感到自己对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所以感觉自己无知得可笑。她说得黯然。
我们不再说话。她很累很累。又睡熟了。
下午我回学校,我在另一座城市。她送我到车站。话说不出口。默默的离开。车子开动了,她站在那里挥手。平淡的表情。然后转过身,我知道那时候她又开始流泪了。她从来都是这样的折磨自己。一直以为不会流泪的自己还是感到有暖暖的泪珠划落。
回到学校。一切依旧。生活淡而无味。每天除了上课写作业看课外书还打篮球骑车漫无目的的跑。心里没有波澜。任着日子一天天的溜走。有些东西不在了,有些依旧还留着。天热了,窗外的知了不要命的叫。楼下的小吃店换了主人。每天依旧晃着半干的头发去那里吃午餐。毕业生开始走了,有的平淡,有的哭哭啼啼弄得挺伤感。走过了又恢复了原样。在这座城市里,大家习惯把日子过得恬静。像情人的脸那般暧昧。
一天她打来电话,说她在万绿园附近租了一套公寓。两室一厅。和一个做广告设计的大男孩。她在屋里挂满了风铃。窗外是蓝蓝的海。喜欢坐在窗前听着风铃的脆响看来往的船只。沙发上覆了绣着淡蓝色满天星的毛巾。桌子上插了永不凋零的塑胶忘忧草。都是自己喜欢的东西,那男孩子不介意,随着她。最近找了一份工作,现在等着通知。没有工作她就呆不下去。家乡那个男人知道她银行的帐号,总不停的给她寄钱。但她从未动过。一个人既然敢抛弃一切,就不要幻想着再依赖。
我鼓励她。她说她也不愿对自己失望。只是,一个人她有了勇气,能说明她就坚强吗?她看到了阳光,她就不再迷茫吗?
一星期后她告诉我她开始上班了。在一家公司负责公司内部报刊编辑。那是靠海的楼房。自己的办公室在最顶层。白天习惯卷起窗帘,让屋里洒满阳光,尽管阳光会很辣。但风吹进来有热带清新的感觉。扭过头就可以看见蓝蓝的大海。是她喜欢的颜色。天好了,会有人在沙滩上玩,尽管海口的海滩都那么的庸俗。感觉挺好,看着也是享受。偶尔会想回归自然真是好。工作很忙。休息的时候和同一办公室的女孩讲席慕容讲西藏也讲罗布泊楼兰古国。女孩很单纯,她很奇怪她们怎么会有共同话题。
夜里偶尔的失眠,会坐起来看月亮,尽管海南有月亮的夜晚很少。那时候总会打开窗让大片大片的海风灌进来,待屋里凉下来时关上窗。然后坐在沙发上感受海风过后留下的淡淡咸味。也写文章。不发表。只记载自己的心情。讨厌俗套的事情。橘黄色的灯光不至于让她的文字太阴冷。写多了,感觉自己的温暖还在。我告诉她事实就是这样:温暖离她那么近而她的心离温暖那么远。她讨厌在家乡做杂志编辑,因为环境太熟而让她无所适从。而在这里不同。写作与人与物无关。只是在安慰自己。
五一长假她来看我。坐几个小时的车。那天独自一人呆在宿舍。突然有人敲门。昏沉的打开门。迎面有熟悉的淡淡的薰衣草香味。然后看到两个人。她甜甜的笑。提大包的东西。她身后是那扎马尾辫的女孩。脸上有甜甜的酒窝,她一直都是那样,那是没有任何俗定的生活方式。
屋里凌乱不堪。男生宿舍共有的通病。她没休息多久便起身去收拾。抱怨我们不会照顾自己。自己住的地方应该干净、舒适、清新。每时看起来都要如精致的梦那般动人心弦。
她翻到我的读书笔记。停下来一页一页的看。然后笑。说,这些你自己些的话挺不错的。许多年过去了,谁还眷恋着谁的声音?谁还记得谁的笑脸?谁还会为谁哭泣?谁会把谁看成自己的风景?谁会看着落日思念谁?谁会在自己的梦里看到谁?谁会还用自己的心去温暖谁?
真棒,我怎么没在网上看到这些东西,你怎么不把它发到网上去啊?那女孩叫了起来。让我看看。然后起身去抢。
悦躲开了她。她不服气,绕着悦抢。努力的样子。
突然,悦狠狠的打了她一耳光。很响。我始料不及。那女孩也没有想到。空气僵冻,让人窒息。
悦的声音很冰冷。她说,陈函,你没有资格看这些东西。这些不是你可以看的。
陈函盯着她,没有说一句话。然后捂着红肿的脸跑出了宿舍楼。
我要去追,悦拦住了我。她说,这地方她不熟悉,她没有勇气一个人跑。你走后她便来找我,在陌生的异乡,她突然失去了离家时的胆量。她仍旧是个小孩子。依然需要旁人的照顾。
晚上在湖边找到她。坐在草丛里,信手的拨弄着那些芦苇。见到我们,没有愕然。她站起来看着悦。淡漠的表情。然后突然的扑到悦的怀里,失声的哭了起来。
悦拍着她的后背,轻声说,函,你的生活还很阳光,有些事情你不要知道的最好。有些话也是如此。你不懂得我们的生活,我也不希望你习惯我们的生活。你走好自己的路便是对你自己最好的安慰。我们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罢了。
第二天,我带她们逛植物园。这是海南最大在植物园,也是中国最大的热带植物园。有上万种植物。在风不慵懒却燥热异常的午后。一个林区一个林区的转。陈函一个劲的拣地上的各种各样的种子。放在她那很大的包里面。突然她说了一句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此物最相思。这里有没有相思豆?悦很兴奋,有没有啊?急切的语气。
我带她们去找相思豆。很难寻到。经常有学生去找。她们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寻。偶尔的拾到,兴奋的嚷。两个女孩子满脸的欢笑。在这个时候她们才有天真的性情和孩子般的脾气。后来看了清澈的小溪水看了满池的睡莲。最后回来时看夫妻树。旁边一堆游人在争着拍照。我奇怪悦也嚷着要在树前留影。后来终于明白,一个人,很多她不在乎的东西却是心里时常挂念的,留恋的,一直装在心里放不下的。她抱着一个小孩。灿烂的笑。午后的阳光穿过树隙零碎的打在她身上。孩子的母亲很高兴,说她该是很幸福。她难得清纯的笑,说,你也很幸福啊,你看这孩子多可爱!两个女子零碎的说着愉快的话。陈函漠然的不理解的表情。
晚上一起吃夜宵。她喝很多的酒。我劝她,陈函吼她。她不顾。一个人依旧的麻醉自己,这是她惯有的为难自己的方式。旁人的劝慰她心里很明白,这却更增添了她的无言。很多事情她习惯了一个人往心里装。
最后她失声的哭。旁边的年轻人感到奇怪,转过头来看她。她毫没在意。只顾着自己说,我好累!
陈函扶她回招待所。不忍见她这样子,悄然一个人回宿舍。临了见她的泪水滴到台阶上。想起她的划过我的手臂的泪珠。然后心有些疼。抱歉今天不能让她无声的流泪。
她是一个渴望得到依靠却一直独身一人挑战生活的女孩子。父亲在她三岁的时候进了监狱。母亲带着她独自过日子。从小在外飘摇。在最需要父爱的童年备受同伴时时的无知的无意的冷漠的眼神。上了高中,开始谈恋爱。那男孩子很爱她,倾了他的全部。那男孩发誓说这辈子都要陪着她。但最终还是远离了她。只因为他的父亲不喜欢她。上了大学,很久不敢触碰那藏在心底的感情与温暖。不敢承受很多短暂的爱情。但一个男孩子在她面前的那份情意她却拒绝不了。那男孩子在落满樱花的湖边慎重的给她戴上项链然后说我爱你。悦感到很温暖,倾自己的全部去珍惜。没多久,这男孩子在她生日的时候背了她送人玫瑰。她碎心了。因为她习惯过矜持的生活,所以她无力去争取。躲在幕后看着他们表演。默默的落泪。
暑假时,我去看她,从我所在的城市带半包衣服几本书和一棵花。她喜欢的书,安妮宝贝阴冷的文字,刘亮程似乎是隐世的态度都会给她安慰。翠绿的茉莉。乳白的细碎的花朵。簇拥着新发的芽。香气很浓,微风拂过,满屋子的香。以前和她去看电影,偶然的听到那首不知道唱了多少年的江南民歌《茉莉花》,她说她最爱的便是茉莉花,以后要在家乡那座孤岛上遍植茉莉,我争辩说茉莉不若玫瑰,茉莉太娇气,细碎赢弱太过小家子气。而玫瑰虽雍容华贵但与茉莉相比到底也还有几分王者风范。她揪着我的耳朵,大声的说,你说,是种茉莉还是玫瑰?最后坐在水边一起开心的笑。到了海南,玫瑰种了几天便苍茫的凋谢,茉莉却满阳台,风袭来,想起她的样子,不再有昔日的温馨,那个时候,看着苍茫的天空,突然的想要流泪。
敲了敲门,里面一个男人的声音喊道,comein。我进去,看到一个大男孩正跪在客厅里擦地板,扭头见我,略显惊异,然后微微的笑。我看他,短短的头发却弄得乱乱的,大大的眼睛晶莹剔透好似流转的波纹。戴个细小的耳坠,精致可爱。天蓝色的衬衣满是白色的满天星。我猜想他该就是那做广告设计的大男孩。他起身来,说,你就是……?ofcourse,我说道,欢迎吗?当然。他扔了手中的毛巾,拿了两瓶冰冻红茶。
随便坐,不必客气。你是悦的朋友,当然也就是我的朋友。我最讨厌的就是朋友间的客套,婆婆妈妈做小女人态。他说得轻松,随意。我也很讨厌,朋友间客气会让两人很陌生。说完后冲他笑。他说,我早就知道了,悦经常提起你,我也看过你的文章,你最喜欢冷,但你最害怕冷漠。是吧?然后起身去摆弄我带来的那株茉莉。
起身到阳台上,蓝色的海蓝色的天白色的船淡黄的沙可爱的小朋友忙碌的人,风吹来,有淡淡的咸味,拂动从楼上垂下来的常春藤。很惬意。想这的确是她喜欢的,虽然也有烦的时候,世事喧嚣,混在人群中对她来说会备感孤寂。但躲在这里虽无世外清净,却也可暂时忘记那些烦恼。
门打开来,一个声音尖叫起来,哇,姓段的,你怎么搞的?地板这么脏,你干吗不擦啊?我不是告诉你了吗?然后追着那大男孩满屋的跑。是悦。那大男孩给她抓住,她正要说什么却见段浪皱眉向我这边眨眼。悦忍不住转过身,然后怔怔的呆在那里。她高兴的跑过来,说,你真的来了,我本打算去看你的?你什么时候来的啊?怎么也不先告诉我一声?段浪理了理被悦揪乱的衣服小声的嘀咕说,果真说得好,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悦转过身,瞪着他。调皮的说,你再说一遍。那男孩子伸了伸舌说,你真的好可爱,谢大小姐。你耍我。悦叫了起来,然后跑着又要去追他。屋里笑声弥漫开来,伴着窗前风铃的脆响。想起她初来海南时,那酒店的服务小姐说,这里真有家的感觉。现在看来,的确。
下午她去买菜。做地道的家乡风味。段浪是四川人,一直的喜欢家乡的风味可悦一直不做。而他自己从来过着无忧的生活,起居饮食没学会多少,只单调的打发着光阴。吃过饭,悦让去收拾,说有很多话要和我说。
他真的起身去收拾,时不时调皮的说几句,哄得大家开心的笑。正摆弄间,门打开来,映出一张鹅形脸蛋。微微的笑,有浅浅的酒窝。是陈函。看见我,依旧意外的表情。然后高兴的笑。萧遥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没有回答她,问她吃过饭没有。吃过了,在公司里吃的,我只在这里住,我的房间在楼下,要不要去看看?她没有太多的改变,依旧快言快语,依旧甜甜的笑。只是少了单纯的理念和不理尘世的天真,多了些成熟的味道。
你的屋子脏乱不堪,地板从来不擦,谁愿意去啊!段浪是个略显天真的男孩子。他说得那么故意。段浪哥,你也太惨了吧,又是擦地板又是收拾餐桌的。不过这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劳其筋骨,饿……’。函看段浪在厨房里乱来乱去。调皮的说。然后转过身看悦,谢悦姐姐,他什么时候送你水晶鞋啊?
段浪说,等我有水晶鞋了我就砸死她。
悦没有说什么,一直淡然的笑。最后她说要去海边吹吹风。
段浪没有跟来,我和悦在一起。他明白有些事,有些话他不应该知道。
黄昏时的大海宁静暧昧。海天相接处那酡红的夕阳染红了整个海面。三三两两的渔船载着欢笑和对明天的希望归来。海滩上人影稀疏。很是安静,除了小孩子偶尔的欢笑。
你好象变了许多。有明朗干净的笑。我看了看悦说。我真的希望你以后能一直如此。你也该明白有爱就有明天,有爱就有希望。段浪是个不错的男孩子。他该很有责任心,爱一个人会倾自己的全部。他有你要的温暖。
悦转过头。笑。我感到有苦涩的味道。真的是那样的吗?她说,那也许会太沉重。
哪会那样啊,谢悦姐姐。陈函说的真诚。段浪哥哥的确很不错。虽然有些时候会很调皮,可那是他故意的。遇到事情了,他总是那么的稳重。会给人安全感的。
悦没再说什么。静静的看着海。海天相接处,火红的太阳就要落下去,昏黄的光把海面染得更红了。涨潮了,水漫上来,沙沙的响。
你们说,生命有没有彼岸?悦问。
有,我从来都相信的。函说。
那一路上又有什么在指引着我们呢?悦说得沧桑。像是在荒凉的戈壁滩上唱出来的挽歌。
我说,有。希望。
悦说,我也一直相信有。可是我一直都看不见。黯然的口吻,在凉凉的风中有莫名的伤感。
很晚了回去。她提议去喝酒。在一家叫做‘恋人之城’的酒吧。少了以前那重金属的弥漫。只那蓝色阴郁的灯光淡淡的洒在那里。依旧和她毫无顾忌的大杯喝酒,依旧说不着边际的话。只是多了陈函,只是她不如以前那般阴冷。我一直的相信有爱就有明天,有爱就有温暖。也可以相信段浪可以给她明天,可以用他的爱来换她的未来,只是不知道她是否仍旧那样的不相信感情?
有一天,天很晚了。她还坚持要单独出去一下。毫不在意我们的忧虑。段浪送她到门口,叮嘱她早点回来。她说,不用等我了,也许今天会很晚。
很晚了,悦还没有回来。段浪找了几瓶酒,两个人在阳台上漫无边际的喝着。各自怀着自己的心事消融着那些不必要的记忆。然后一起醉得不省人事,顺着椅子慢慢的划到在地板上。
天亮时悦仍旧没有回来。段浪坚持要出去找。可茫茫人海,何处有她的踪影?一个过分矜持的女子却从来不喜欢在某个地方呆得太久。海口这座城市该没有她留恋的东西,只有舍不下的情。我相信她会回来,虽然她会令人伤心却从不愿让人担心。这是她一贯的风格。
太阳从窗格间洒进来,穿透了常春藤。班驳陆离的落满一屋子。起身到阳台上看晨雾中的大海。突然发现楼下花园里熟悉的身影。是陈函。下楼去看她。睡熟了。坐在草地上靠着两株弱小的榕树。头上结满了露珠,红红的眼圈伴着脸上泪水过后的痕迹很是憔悴。分明哭得厉害。
突然的醒来,见是我们。又忍不住的哭出声来。
谢悦姐姐她……她忍不住的呜咽。昨天晚上一群人拦住了我。后来过了很久,谢悦姐姐来了,他们就放了我带着谢悦姐姐走了。我回来时却始终敲不开你们的门。
记起昨天晚上两个人在阳台上醉得一塌糊涂。想着悦,突然觉得这世界昏天暗地。有刹那间崩塌的感觉。
段浪点了支烟,正要问函。却听见背后有甜甜的笑,温馨湿润。我们不约而同的转过身。悦,是你?
晨曦中,她淡淡的笑。风吹来,拂动她凌乱的头发。冷艳而温暖。她说,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昨天晚上有同事过生日。喝了很多酒,又呆得太晚,所以没能回来。
段浪轻轻的吸了口气。然后不由自主的抱住了她。轻声的说,回来就好。以后不要这样了,真的会很令人担心的。悦推开了他,转身上楼。
真的是这样的吗?她欺骗自己太久了。为什么要一直这样生活在谎言中去温暖别人而冷了自己呢?
回到屋里,她躲进了房间里。大家都没有出声。静静的坐着。函张望着桌子上鱼缸里那几尾金鱼。在绿色的海藻和白色的珊瑚里游来荡去。段浪和我一直的抽烟。因为悦,因为那份情。大家心里都很难受。而我更多的是担心。不敢想而脑海里总浮起我刚与她相识的那些日子。午后的阳光撒满南方的小城。她少有的开心。然后她那颗失落的心在我的眼前漂浮不定。然后是段浪和家乡那个爱了她这么多年而她一直躲避的男人。
很久了,房间里有微微的哭泣声。段浪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我到房间里去看她。她正伏在梳妆台上忍不住的哭泣。见是我,忍住了哭,起身扑到我怀里。呜咽的说,我好累。然后依旧是散着温暖的泪珠滴落我的手臂。同一座城市,同样的话。只是,只是这是我第二次让她无声的流泪。
她打电话给家乡那个男人。那男人依旧很关切。说,悦,是你吗?你在哪里?还好吗?
她没有说话。那男人又说,悦,你还总是那样的为难自己吗?如果你没有找到你要找的,如果你想家,那你就回来吧。
她说,恩,我好累,我想回家。
那男人说,那你等我,我这两天就来看你,我带你回家。
两天后。那男人在医院里见到了她。她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一直的昏迷不醒。留给那男人一封信: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没有你需要的温暖,我游荡在现实与幻想之间。阴冷昏暗总会让人伤心。一直的以为为难自己会让自己看见希望却为难了你。你是个不错的男人,我不想欺骗你的感情。因为我从来不知道我是否会有明天,也不知道明天是否还有那散发着微温的心。我给不了你需要的……
……我真的很累,真的很想回家。但我又突然的害怕。我害怕你对我的好,害怕看到那些熟悉的脸,害怕自己的心会一直的冰冻在一个自己也无法找到的深处。也许是天意。也许这是我上辈子欠你的。但我今生不能还你,对不起……
医院雪白的墙壁映着阴冷的过道,南方的炎热在这里好象也减了倍。透过虚掩的门,看到那男的坐在她床边,和她轻声的说话。逗她开心。她笑得那么勉强。而他毫不在意。看着他的表情,心却在碎。不知道她是否是他生命里永远无法触及的风景,也不知道他是她生命的最终归宿还是一个在她生命站台上的过客。还有段浪,那个坐在门外长椅上的依旧爱着她的大男孩?
中午,她的一个同事来看她。那个与她有着绝对不同的生活方式却有许多共同话题的单纯的大陆女孩子。带了大束她喜爱的忘忧草。悦见到她,总算有开心的笑。两个女孩子一起说说笑笑。这时我们的心里才会有丝丝的坦然。
坐在门外长椅上和那大陆女孩子聊天,想起一个问题。问她,星期三晚上你们是不是有同事过生日?她没有回答。低着头。有很多心事的样子。最后她抬起头,理了理头发。说,我知道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也许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一直的隐瞒只会让她继续的怀疑自己。你们知道了,也许可以劝一下她,可以安慰她,知道如何给她她想要的温暖。那样她也许会改变,也许就在明天,也许在遥远的某一天。
段浪落寞的离开后,她断断续续的说了很多。中间忍不住轻声的哭。
前不久,她们一个同事过生日。在那家叫做‘恋人之城’的酒吧里,悦喝了很多酒。夜深了,大家都散去了,而她还坚持要在那里呆一会儿。散着淡蓝灯光的角落里,悦和这大陆女孩子静静的坐着。她有些醉,却一直的嚷着还要酒。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男人靠了上来,三十多岁的年纪。满身的酒味,依旧醉得厉害。他不停的逗弄她们俩。说些不干不净的话。悦一直的忍着。那男的没有注意悦的表情,凑过来盯着她们看。然后悦反手一耳光狠狠的打在那男人脸上。大家始料不及。那男的跌倒在地上,不经意间碰落了桌上的酒杯。满地的玻璃碎片弄得他满手的血。那男人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因为醉得厉害,终究没能爬起来。伏在地上昏睡过去。
几天后,那男人找到公司来,要她赔礼道歉。他讨厌那男人,一直的坚认自己没有得罪他。大家彼此的僵持着。后来公司的一位同事出面摆平了这件事。但那男的一直的纠缠着她,说她最有性格,很有风味,就凭她的性格他就不会罢手。过了一段时间,那男的没了耐性,说,只要悦陪他一晚,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会回到从前,大家相安无事……
那大陆女孩子擦了擦眼说,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后来的事情你也许会比我更清楚。
我点点头。然后起身穿过那阴冷的过道,走出了医院。南方的太阳气势逼人,白色的光深深的刺痛了我的双眼。眼泪悄无声息的流下来。我没有像以前那样使劲的柔,固执的让人以为我的眼里掉进了沙子。大街上车来车往,突然的觉得这世界好荒谬。明明认认真真的去爱,就是得不到。一直的守着一颗心却总是会在无形中慢慢的冷下来。消融了岁月的同时弄得满心的荒凉。
靠着一棵椰子树,身边有伴侣相拥走过。南方少女的打扮和那惯有的甜甜的笑。感觉自己好象不属于这个世界。茫茫人海中不知道要何去何从。这些年来,一直的把心藏在一个连自己也找不到的深处,想要留到以后的学习和生活。以为这样不会让自己太狼狈。虽然知道风雨过后会有彩虹却不想要,自己要的是蓝天白云,娇艳的花儿,温暖的太阳柔弱的风和那划过天空的鸽子的身影及身边那个自己会倾全部去保护的人。殊不知却冷落了身边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情。他们不愿发生却无法避免的承受了许多痛许多无奈。一路上走来,谁又把他们装在自己的心里去温暖他们?比如说悦,这尾失散在茫茫人海中的鱼,她承受了怎样的一份无奈的生活呢?她的明天又会是怎样呢?是否是现实太残忍还是我们从来就不愿意接受这份残忍以至弄得满身疲惫呢?
段浪买好多的花放到她病床边的柜子上。然后给她讲好笑的故事。一直的想要哄她开心。家乡那男人不知道悦和他的那些岁月,只认为朋友如此,是大家出门在外彼此寻找安慰所生出的关怀。也总和段浪谈生活,谈明天,谈年轻人的叛逆张狂和一些大家本不愿意触及的感情。可又有谁知道段浪心里是怎样的世界呢?这个生活里满是阳光的男孩子能突然的承受这生活的无奈吗?
第二天傍晚,大家到外面吃饭。彼此的说很多的话,呆得很久。回到病房,不见了悦,某些平日里用的东西也不见了踪影。大家都慌了,问那值班的小护士。她无奈的抱歉。说,她带了些东西匆忙的走了,很抱歉我们留不住。
陈函突然失声的哭。那两个男人则木然的呆在那里。命运弄人,大家从来都生活在荒诞里。该来的却一直的躲在梦里面。舍不得的从来留不住。走出医院,茫然的走在街上。天渐渐暗下来,霓红慢慢的闪起来。那些在夜里出没的人们慢慢的动起来。南方打扮的少女从眼前飘过,是恍惚的身影。想着悦,那个总是为难自己的流离在路上的女孩子。不知道她已穿过了哪条街。也不知在以后的路上她还是否总会悄无声息的让人迷失在她心里然后她消失在人家的眼里。
陈函她们慢慢走出了医院的大门。谁都没有说话。突然的想起,也许悦还没有离开。她从来不会遗忘自己的东西,这两年来她四处的走却总是带在身边的东西。她想要温暖却总是握不紧,只有那些无喜无忧的不会让人伤心落泪的东西会给她暂时的安慰。
匆忙的赶回公寓。打开她的房间。不愿破灭的那最后一线希望顷刻间崩塌。仿佛那五彩的肥皂泡,刚成型便幻化在空气里。她带走有那些东西,她的衣物,她一直喜爱的小布熊和那束塑料的忘忧草。
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
请原谅我没有说一句再见就离开你们。因为我不敢期望着再相见。这是一座恋人之城,你们给的太多而我总是握不紧。你们也不要担心,我只是离开这里。我不会再做任何傻事。经过了这一次,我明白了自己的脆弱,但我也明白了生命的重要,我不敢让身后那些满是期待的目光一次次从希望走到绝望。现在我尊重生命,所以我辉珍惜生命。我尊重感情,所以我离开你们。我怕伤害到你们。因为以前那些事影响了我整个的感情世界。我无法从那些阴影里走出来。请原谅我的无能。你们都是好人,会有很多人爱你们。也许就在明天,就会有人温暖你们的心。
第二天,家乡那男人离开海口回云南。他说,海口是他最伤心的地方。以前他还幻想着某一天悦突然的出现在他身边,说,我好累。然后他借一只肩膀让她依靠。而现在,爱走到绝路,一切的一切都不可能再出现。他没有理由再呆下去。
晚上和段浪去‘恋人之城’酒吧喝酒。要了一杯‘恋人之城’放在那里却谁也没有碰。这杯一个北方来的女孩随手调制却备受情侣青睐的酒有两个颜色。红和绿。红色那部分,‘心’一样的形状。深深的躲在蓝色的中心。朦胧的样子我却分明看到那颗心在破裂。
我不打算再呆在这里了,我明天就离开。他有些醉。眯着朦胧的眼说。这里终究也只不过是我生命里的一个驿站。呆久了会很累。我先回去看一下父母。然后去西藏。待心静下来后再作打算。也许会随着心一起走,一路的漂泊。我真的不愿意一直被困在恋人之城里。
我告诉他,我明天回学校。那个熟悉的地方不会有心酸的事。
他点点头。然后又要了一箱啤酒。说,萍水相逢却总是有缘无分。你我兄弟一场过了今夜也许不会再相见。既然如此就醉个彻底。
夜渐渐深沉。我的双眼也渐渐的模糊起来。离开酒吧时,隐约的听到台上那男孩子在唱:
水茫茫,
未知的路还有多长?
想着你寂寞的眼光,
是我无法忘怀的心伤。
哦……我不想被困在那恋人之城。
第二天,函来送我们。在车站门口,她哭红了眼。我没有安慰她。安慰一颗心让我很无助。我害怕某一天我突然的冷心而没有人再续上来。那她该会跌到悲伤的谷底。那时不知道还会有谁能融化那颗冰冻的心。
海口这座恋人之城渐渐的从眼底消失。看远处蓝蓝的天。感觉自己好象做了一场梦。半个月的时间,打乱了我所有温馨的记忆。悦走了,段浪也走了,大家都散了。这场梦里,谁都在为谁哭泣。谁都在冷落自己的心。可谁的明天又会有爱呢?
-全文完-
▷ 进入风尘孤叶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