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军偷了一块电子表，戴在手腕上炫耀了三天，失主找上了门。失主找上门时，铁军的父亲老左刚喝完一瓶啤酒，正打着嗝坐在沙发上休息。老左是个脾气暴躁的男人，失主将来意说明之后，他霍地站起身，怒气冲冲地直奔铁军的卧室。铁军被老左捏住胳膊从房间里拖了出来，看见失主铁军拼命地挣扎起来，嘴里不停地尖叫道：“放开我，我没偷他的电子表……”

老左将铁军朝失主面前一推，绷着一张脸，粗声粗气地说道：“你仔细看清楚了，到底是不是我儿子拿了你的电子表？”

“我是听别人说的……”

失主的话还没有讲完，老左的巴掌就响亮地落在铁军的后脑勺上。老左一面劈头盖脸地扇铁军，一面破口大骂道：“你他妈的尽给老子丢脸，看我今天不把你揍扁了……”铁军被老左揍得像小狗一样嗷嗷直叫，失主站在旁边感到过意不去，急忙去劝老左住手。结果他被老左一把搡得老远，老左脸红脖子粗地冲他吼道：“你他妈的别过来打岔，我教训我儿子关你什么事？”

我家就住在老左家对面。我父亲是县办中学的语文教师，每次看见老左揍铁军，他都要去劝老左。有一回，我父亲对老左说：“老左呀，小孩子犯错误是应该管，但不能光靠打和骂，还要以教育为主呀！”老左一向比较尊敬我父亲，他从口袋里掏了一支烟递给我父亲，嗓音洪亮地说道：“彭老师，我儿子跟你儿子不一样，教育对他管个屁用，俗话说不打不成材，我看只有经常收拾他，才能让他长记性，下次就不敢再犯错误了。”

我小时候也被父母亲揍过，但是和铁军一比，简直微不足道。我知道铁军非常憎恨他的父亲。有一次，他甚至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不是老左亲生的儿子。”我大吃一惊，忙劝他不要胡说八道。铁军阴沉着脸，冷笑着继续说道：“我现在力气比他小，我还打不过他。不过，等我长大了，力气比他还要大的时候，我也要狠狠地揍他，我肯定会将他揍得屁滚尿流！”说完他挥动了几下拳头，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把我吓了一大跳。

由于铁军有小偷小摸的不良习惯，我母亲便不让我和他在一起玩。提起铁军，我母亲就会皱起眉头，边摇头边说：“那个小孩呀，将来不得了。从小偷根针，长大就能偷头牛。你要是不听家长的话，和他在一起玩，日后是没有好下场的！”我小时候是一个听父母话的好孩子，所以，我渐渐就不跟坏孩子铁军交往了。

铁军小学毕业后，在我们镇上一所校风很差的中学读书。我们这里一共有三所中学，关于这三所中学，当时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想学习的上一中，想谈恋爱的上二中，想打架的上三中。”铁军上的就是三中，据说他进了三中便如鱼得水，不仅仅在打架方面显得身手不凡，而且还跟几个高年级的坏小子学会了偷自行车。结果他刚读到初二，就被学校开除回家了。那一回，老左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他把儿子往死里狠狠地揍了一顿，导致的结果是铁军负气离家出走三个月，而铁军的母亲为此伤心欲绝，急得差一点就要住进精神病院了。

铁军回来以后，就彻底堕落为一个混迹街头的小流氓了。他留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嘴角老是叼着一根香烟。每天所干的事，无非就是和另外几个不良少年在街头巷尾晃晃悠悠。

有一天，我经过镇上的电影院时，突然看到铁军弯着腰倚在电影院的大门上，正笑眯眯地冲着我招手。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忐忑不安地走过去。铁军用一种让我感到十分陌生的口吻说道：“小孩，我问你，在学校里有没有被人欺负呀？如果有人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去收拾他好不好？”这家伙明明知道我的名字，年纪又同我相仿，却老气横秋地称我为小孩，这让我心里感到有点不舒服。但是我嘴里什么也没有说，我朝他摇了摇头，算是对他的回答。

这时，他伸出夹着香烟的手，很亲热地拍了拍我的肩头，脸上挂着一丝笑容，歪着脑袋问我：“你妈妈要我帮她搞一辆自行车，说是要送给你的，你知道这件事情吗？”我感到十分惊讶，不等我回答，他又接着说下去：“你妈妈说话倒挺有意思的。你猜她对我怎么说的呀？她说，要偷就跑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偷，可不能在家门口偷呀。你说好不好笑？难道我就连兔子不吃窝边草都不知道吗？”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怒不可遏地对着铁军嚷道：“你骗人，根本就没有你说的这回事！”然后，我转身头也不回地飞跑起来。

这天吃晚饭时，家里恰好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我父亲去给他的一个刚出院不久的学生辅导功课了。我只吃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筷子，觉得心里实在堵得慌。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声音略有些颤抖地问：“妈妈，我想问你一件事情。你是不是让对门的铁军帮你搞一辆自行车呀？”我母亲朝我看了看，微笑着说：“是呀！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一辆自行车的吗？”我母亲的话让我茫然不知所措，我多么希望她会一口否认了呀。我躲开我母亲的目光，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妈妈，我现在不想要自行车啦！”我母亲放下手里的碗，惊诧地问：“好孩子，你这是为什么呢？”我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气鼓鼓地站起身，步履沉重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天夜里，我没有睡好觉，稀奇古怪的梦一个接着一个，其中有一个梦和自行车有关。我梦见自己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从一排排低矮破旧的房屋前疾驰而过。忽然，前面出现一个大坑，我根本来不及刹车，连人带车轰地一下栽了进去。接着，跑来许多人，围在坑前幸灾乐祸地望着，趴在坑底痛苦不堪的我。后来，我就被这群围观者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嘲笑声惊醒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