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之后的舒米总是习惯性的先打开电脑,放上音乐,再去厨房做饭。
每天下班的蓝山,手里总会拎几瓶啤酒回家,按他自己说,这才是他的最爱,最钟情的,相比之下,女人也要靠边站。
蓝山每天都会晚舒米一步回来,他进屋就关音乐,关电脑。
蓝山认为舒米在厨房里做饭,关上电脑,最起码可以省出一个小时的电费出来。再说在厨房里只能听锅碗瓢盆交响曲,音乐是酒足饭后的一种消遣和享受。
舒米则认为蓝山每天省一瓶啤酒钱,一年下来可以省出更多的电费。
为此,舒米和蓝山两人因省一度电和少喝一瓶啤酒进行过舌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一度电和一瓶啤酒之间是不能等量的而宣告战争无果。
之后,依旧各取所需——舒米听舒米的音乐,蓝山喝蓝山的啤酒。
那天,舒米看着蓝山一边玩游戏,一边喝酒的姿势,特别是喉节上下蠕动时的咕噜声,让舒米无缘无故就咽了一口吐沫,看着蓝山有滋有味地喝着啤酒,舒米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接触白酒那回,应该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年舒米在学校任四年级班主任,按惯例,每年元旦的时候,学生上午上课,下午放假,然后老师就聚在一起。校长听取老师的意见在学校里会餐,就没有去街里定桌,而是提前派负责生活的老师把菜买回来,专门请来一个手艺非常好的厨师给做菜。
学生放学后,老师们能凑一桌的就凑成一桌打麻将或是打扑克。舒米和另一位新毕业的女老师无事可做,就在阅览室看图书。
娱乐时间不长,厨师就让大家收拾桌子,准备开饭。
因为当时是村办学校,学校的设施比较简陋,也没有食堂,那次会餐的桌子是几位男老师把自己用的办公桌搬过来拼在一起。
都说人多好干活,不一会,桌上的碗筷盘子全上来了。
有位年长的男老师看看屋里白酒啤酒都有了,唯独没有饮料,就对王洁校长说:“王校长,啤酒白酒一样不少,你们女老师的饮料呢?”
王校长眯起眼睛笑成一条线:“今天,全体所有,一律喝白的,包括女老师,不醉不归。”
这时,刘力老师从王校长身后转出来,他双手端着一个白盆,白盆里放着十多个500ml做实验用的烧杯,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
有几个男老师一看用这么大号的烧杯喝白酒,当时就傻眼了。
“刘力老师,就你酒量最大,不带这样整事的?”
刘力老师对身边的人委屈地说:“这不怪我,是王校长让拿的。”然后鬼魅的一笑,知趣地溜到一边去忙别的事了。
孙雨老师站在屋里的一角,偷偷看着舒米发笑的时候,是舒米不经意间扫到的。
孙雨老师的酒量可以与屋里十二位老师中的任何一个人较量,别看她是女的,会喝,能喝。
舒米知道,孙老师笑她,是因为王校长拿出这么大个的烧杯来喝酒,无非是想看她今天怎么出洋相。
师傅做菜速度非常快,十二个菜热气腾腾地摆在桌子上了。
大家寒暄着分别落坐,当然首席位置要留给王校长。当年时任的校长是位女的,丹凤眼,一副小巧玲珑的身架,正是人到中年的时候,做起事来雷厉风行,确实透出一股做为领导的气质来。
酒桌上,第一轮当然是由王校长举杯说了这半学期以来的心得体会,也算是工作总结吧,然后王校长举杯打样——一大口白酒,喝到指定的烧杯的刻度,众位老师纷纷举杯效仿,王校长让管生活的老师,挨个杯子去检查,如果谁喝不到指定的刻度,就等于不支持校长的工作。
大家听校长这样说,谁不喝?谁不敢喝?喝酒就是在支持校长的工作。
你不喝,你不喝,年底奖金不想要了?你不喝,下学期调班的时候,给你个差班,让你在期末考试的时候,脸上挂倒彩。
为了支持校长的工作,有喜欢喝急酒的,直接来个痛快,一仰脖,一大口,半杯白酒没了!有两位老师在那观望,举杯朝舒米的方向示意一下,其实就是想看舒米怎样一口到位!如果舒米不喝,他们也有理由推脱,舒米就成了他们的挡箭牌。
平日里的舒米向来滴酒不沾,女人嘛,她是那种温文尔雅型的。今天,面对这种场合,她举着500ml的一大烧杯白酒在想:这酒喝下之后会是什么样?舒米不清楚,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酒量,正所谓:不知者无畏亦无惧。
舒米衡量再三,向正在举杯观望她的人,回敬一个很优雅地微笑。她端起杯的时候,室内唰一下就静下来,所有老师的目光全集中到她身上。舒米性格内向,平时就少言寡语,一看这情景,当时她的脸就“腾”地红了。把原来在肚子里翻了数百个回合要表达的感谢语言,一字不落的全忘到九霄云外了。最后憋的没有办法,她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以前家里来客人的时候,爸爸经常会在举杯的时候说,一切尽在不言中,一切尽在酒里,感情深一口闷。于是,她赶紧用这句话为自己解围——言不由衷地碰杯,欢笑。
终于那两位端着酒杯的老师在舒米喝下那口酒之后,也悻悻地喝下。
酒在舒米的嘴里含着,舌头,腮帮子,牙床,包括那颗心都泡在酒里,辣辣的不是滋味,她想吐又不敢吐,咽下去,必须咽下去,咽下去会是什么滋味,舒米顺顺气,一闭眼睛,一大口白酒,很艰难的咽下去,瞬间眼里被呛出了泪水。
舒米咽下的酒,象一团火苗,从她的食道再到胃里瞬间燃烧了,这时,她才明白为什么有人说“酒能穿肠”。
从来没有喝过酒的舒米,一大口酒下肚,没过几分钟,脸就红起来。舒米摸摸自己发烧的脸,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移向朱洪老师的时候,朱洪老师正微笑地看着校长,校长夹着菜似要送向朱洪老师嘴里的轻微举动,全部被舒米纳入眼中。
舒米的心“咯噔”一声,沉下去。她忽然感觉朱洪老师对校长的眼神,是平时对自己眉目传情的眼神。舒米就想,是自己一口酒喝多了,还是朱老师移情了。
舒米黯然地想着心事,筷子在盘子里左翻右翻也没有挑到适合自己的那口菜。她想变就变吧,本来自己是矜持的,也没有给他任何表白的机会,只是在众多场合里,她总会不经意间发现朱老师偷偷扫向她的目光里含着柔情的成分非常多。凭着女人特有的敏感,她知道,已近不惑之年的朱洪老师在暗恋自己。
正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烧杯白酒,在你来我往的频频举杯中,基本见底的时候,就听朱洪老师对大家说:“我最佩服的人就是舒米老师,她从来不喝酒,今天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敢喝,重情义,舒米老师——牛!我得单独和舒米老师来一个。”
舒米听到朱洪老师响亮而雅致地赞美自己的时候,那声音在心里掀起好几次波澜,再看看他那能柔出蜜的眼神,舒米的内心再一次沧桑起来。
记得那年六一儿童节的时候,朱洪老师在前面指挥学生秩序,他来来回回在舒米眼前晃动的背影:宽宽的脊背,天蓝色衬衫的下摆掖在裤腰里,棕色的腰带,右侧挂着一大串钥匙,随着他来回走动,那串钥匙也随着晃动,柔顺的男式短发,非常有发型……舒米当时就有一种冲动和欲望,多想过去拦腰抱紧他,去嗅他身上男人特有的味道,就那样静静的,一动不动的抱着他,去感受他肩膀的厚度和情怀。
其实,舒米最喜欢的还是朱洪老师吹的那首《绿岛小夜曲》和《斯卡保罗集市》的口哨,他总是在舒米回到大办公室内静静写教案的时候,就会很悠闲地吹起来,舒米自己心里明白,有多少次都被他的口哨声卷进了浪漫而温馨的情调中难以释怀。
“舒米老师,开始收杯了,大家都端起酒杯,你怎么不端呢?”朱洪老师打断正在愣神的舒米。
舒米端起酒杯,看着朱洪老师微笑,心里却开始翻江倒海,是酒后露真情也好,还是此处无声胜有声,反正此时的舒米真正的感觉,就是面对这么骨感的现实,这杯酒的含义很深,内容很多,李白是斗酒,黄公是望酒,我们的酒呢,是为表忠心喝?为表真诚喝?为表亲近喝?还是为表爱情喝?总而言之,这500ml的高度白酒基本喝下去,就剩一口了。
最后一口酒喝下去的时候,他们挨个把杯子倒过来三分钟,看看剩没剩酒,如果从谁的杯子里滴出一滴白酒来,就会再罚三杯啤酒,于是大家开始起哄,相互监督,气氛达到高 潮。
每次都是喝到酒兴正浓的时候,孙雨老师的话最多,并且话语里渗透着酒劲,很有力道。她放进嘴里一粒花生米,然后和校长你一言我一语搭起话来。
“校长,你知道前段时间治安村长家办喜事,后来闹出什么笑话来了?”
“孙雨老师,你快说,什么笑话,我赶完礼就先走了,后来发生什么事,不知道啊。”
“就是村妇女主任郝英,从治安村长家喝完酒出来,推摩托车与回家的方面相反,有人就问她喝了这么多酒,还要出去办事吗?,然后她就说,不去办事,我回家。”
“我的天,这脸可丢大了!”
“可不是怎么的,全村人都知道了。”
“孙雨老师,听说郝英和书记有一腿,你们一个村,这事到底是真还是假?”
“这……”孙雨压低声音,凑近校长耳边嘀咕几句,然后两人哈哈大笑。
“怎么两人办完事,还把火腿肠和饮料落在玉米地里了,真是的,这么不细心。”
这时,喝的面若桃花的朱洪老师拿着啤酒过来说:“看你们笑的这么开心,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们是不是在说什么火腿肠和饮料落在玉米地里了的那件事啊。”
……
舒米听着听着,酒劲就上来了,有些晕乎。她就感觉校长,朱洪老师和孙雨老师变成了无数个微笑的、咧嘴的、卖弄的、自我解嘲的、暧昧的嘴脸,在她眼前忽远忽近的变幻着……
舒米直感觉胃里有东西向上涌,她不得不起身,尽量保持身体正常走路的姿势,赶紧快步出去。
这会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腊月的夜虽然无风,却是寒冷的,冷的直打颤,舒米蹲在垃圾堆里呕了一会,胃里舒服多了,可是却感到头痛欲裂。
其实,舒米心里没有醉,只是在走路的时候,腿有点不听自己使唤。
舒米裹紧棉衣,踟蹰在月色里,脚下踩着厚厚的积雪,咯吱咯吱,清脆而破碎的声音回荡在耳畔,雾气渐渐弥漫了整个夜色,一种凄凉的感觉在舒米心里升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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