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有个家，它是我一生最魂牵梦萦的地方。回家的感觉真好。

——题记

（一）

家是每个人心中神圣的领地。

那里有袅袅的炊烟，有欢叫的鸡鸭，有潺潺流动的溪水，有浣衣的村姑，有嬉逐的孩童。那里有碧绿的菜地，有红得诱人的柿子树，有屋檐下金黄的玉米棒子，窗台上鲜红的辣椒串，还有老爷爷旱烟袋里讲也讲不完的老故事，老奶奶每一条皱纹里都盛满慈祥的笑意......

多年来行走在外，心中最牵挂的，莫过于家。牵挂家中每一个人的健康，牵挂父母的白发是不是又多了，牵挂老房子漏没漏雨，牵挂前几年亲自栽下的桂花树一定亭亭如盖，高过房檐了？牵挂母亲煮好饭，把手在围裙上抹两下，拢在唇间大声喊：“大丫，二丫吃饭喽——”

（二）

童年时，父母把巢筑在一棵老树上，诞下我们。我们的家，一直在风雨中晃荡。

由于封建思想毒瘤的侵害，在我生下后不久，就因为是女孩不能传宗接代就被父母扔给了年过半百的外公外婆，从此，外公外婆和我就组成了一个特殊的“家”。为了安慰没有奶水喝嗷嗷待哺的我，外婆甚至把干瘪的*头伸进我的嘴里；外婆取文井江清澈的河水，用江边产的稻米磨成米糊喂养大了我。外婆靠种菜秧卖点零花钱给我换来零食，花衣服和发卡，我们婆孙俩常常星夜还在菜地里拔草，扯菜秧，赶在天亮之前拿到集市上去卖。我们买不起蜂窝煤，所烧的柴火全是外婆带着我在后山的林子里捡的。我们总是在起过大风的第二天，到附近的林子里转悠。天不亮就出发了，到了中午肚子饿了，就掏出兜里的玉米馍馍，啃着玉米馍鞠一捧山间的泉水充饥。那时候，外婆常常把路边的野花摘下来，编成花环，戴在我的头上。趴在溪边照个影，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美丽快乐的公主了。

外公在粮食部门上班，每到他休假回来，我就一刻不离地跟着他，甘愿充当他的小尾巴。白天，跟在外公屁股后摇头晃脑地跟着他学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中午，在小院里安张小方桌，手把手地教我临帖写字；到了夜里，外婆为我们端来滚烫的洗脚水，烫完脚我就像一条泥鳅“哧溜”一声钻进外公的被窝。外公把我藏在腋窝下，好温暖哟，至今我还能回味出当时的情景。小时候的我，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乖巧伶俐，是外公外婆的宝贝。外公总爱把我抱在怀里亲我，可我好怕他的胡茬子扎人。常常挣扎着要逃，外婆总在一旁翕着缺了门牙的瘪嘴大笑着......

（三）

在这个特殊的家里，沐浴着外公外婆温暖的爱，我快乐地成长着。直到七岁时离开他们，回到父母身边那个飘摇的家。家里添了弟妹，父亲生性懒惰，母亲又没有劳力，家里日渐衰败。后来父亲盛年去世，母亲另嫁他人。我们三姊妹不得已又回到年迈力衰的外公外婆身边。

在颠沛流离中走过苦涩的少年时代，我好想自己能有一个温暖的家，好羡慕同龄人爷爷奶奶疼，爸爸妈妈爱的感觉哦！为了减轻外公外婆的负担，我刚上初中的时候就住校了。那时候后才十一二岁，就自己卷着行李到学校，自己背着粮食去换饭票，自己洗衣服。那时候，每当看见同班同学的父母或哥姐到学校来看他们，给他们捎去粮食或好吃的东西，我就一个人躲在蚊帐里偷偷地哭泣，然后又假装微笑着出来和他们打招呼。那种辛酸的滋味到现在都还隐隐留在心底。

好想在我回家的时候，母亲能迎上来为我接下书包，为我端出热菜热饭；好想能陪母亲在自家的责任田里，边干活边聊些学校里的趣闻轶事。可当我回到家里面对着一双风烛残年的老人时，只有默默地放下书包，去干自己该干的活，不言一语。

（四）

好想回到我那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回到我那个特殊的“家”啊，可是人总要长大，长大了就得面对一些人，一些事，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咬牙挺着。随着年龄的增长，心中对“家”的向往越来越强烈。好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一个不大却温暖的所在。

参加工作后经人介绍我和我的一名校友，一个高我一届的男同学认识，一年后我们结婚了。

我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那是一个并不富裕却温暖的家庭。公公婆婆和我外公外婆年龄一般大，是很慈祥的老人；老公是中学教师，工资不高但工作稳定。我的新家有一个好大的四合院，院子里全是棋格子一样碧绿的菜地。房前是清清的盐井溪水；屋后是森森翠竹，竹林里偶尔传来一两声鸡鸣狗吠。老屋西侧有一株高大的皂角树，听婆婆说，这棵皂角树可能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每年春华秋实，皂角树如一柄巨大的绿伞荫蔽着这个百年老宅。老公说他曾祖父原本是清末的一名七品盐官，这个宅子就是他从另外一个大富人家手里直接买下的。现在的四合院后面原来还有一个四合院，由一个长长的花廊连接。飞檐斗栱，雕花门窗，朱漆墙壁，富丽堂皇。在屋后的竹林是后花园，还有假山，水池，石凳和石桌。婆婆刚进门的那会，总和她的妯娌们在花园里聊天，描红，做针线活。可自从他的曾祖父在民国初年回家省亲路遇强盗不幸罹难后就家道中落了，临解放时又遇到“棒客”（我们家乡对土匪的称呼）抢劫，放火烧了老宅，只剩下前院几间偏房，后院全部化为灰烬。现在我们住的房子是七十年代公公婆婆节衣缩食在老宅地基上重修的。人过境迁，只有那棵皂角树依然枝繁叶茂，见证着老宅的沧桑。

我很快在这个新“家”里扎下了根。不久我们便有了我们的儿子，公公婆婆在家带孩子，我们两个人在外上班，日子虽然清苦一点，也还其乐融融。

（五）

可是不久以后我发现了老公的一些问题。他虽然生性善良，老实本分，也有责任心，但性情乖张暴戾，喜怒无常。稍不顺心便破口大骂，污言秽语，就连他的父母也逃不过他的逆行，更何况我这个“后来居上”的外人呢？幸好我们有不同的工作在各自的单位。一周一次的相聚可以减少一点火药味。一回到家里，见到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儿子，一切的不快又化为乌有了。

日子在磕磕盼盼中一天天过去，生性倔强的我渐渐厌倦了这种枯燥无味的生活，特别是在老公的每一次磕碰中我渐感身心疲惫，再加上油盐柴米的操劳更让我心烦意乱。我开始逃避现实，在文字中去寻找我的白马王子，在文字中去构筑自己的浪漫世界。渐渐的，我的心开始脱离我的凡胎*体，飘移到红尘之外，我好想听到了天堂里的笙歌管弦。我飘呀飘呀，在梦里越飞越远，在情里越陷越深，我甚至怀疑自己的双脚是不是还踏在现实的土地上。直到一个夜里，我梦见自己从高高的云头上跌落，掉进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暗的山谷，吓出了一身冷汗......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老公的怀里，他紧紧抓住我的手，轻声安慰道：是不是做恶梦了？莫怕啊，我在你身边......”

望着老公充满爱意的双眼，听着他无比温和的话语，只觉又羞又悔。许多年过去了，我这才第一次仔细打量起他来：年过四十的老公，二十年前还是帅气小伙，而现在已经是半截子老头了。双眼明显下垂，出现了深深的眼袋；满头黑发开始秃顶，头顶出现了拳头般大个圈，两鬓的头发开始花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老公开始老了，就在那一夜之间？不，二十年，我们结婚二十年了。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少年变白头。时间真能改变人啊，望着眼前的老公，一阵悲凉自心底涌起。

二十年的风风雨雨，开始放电影一般在脑海里闪现，原来，为了这个家庭，为了我们的儿子，老公从来没有一刻放弃过努力，生活的重担压在他的肩上，也许他的脾气变得更加暴躁，但他也许已经学会了把爱埋在心底，也学会了把痛苦埋在心底。想到这儿，我觉得自己真的是无言面对他，只有悄悄背转身，任泪水无声地滑落。

二十年风风雨雨，陪我一路走过来的人是谁？当我从噩梦中醒来，抱着我安慰我的人是谁？我一遍一遍在心里问自己。写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了一位文友说过的一句话：家，是一个苦难的的人最后的收容所。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它的深意。

我的心曾经游离在家门之外，我曾经饱受情感颠沛流离的苦楚。如今回到家里，才知道，家才是避风港，家才是我最后的皈依。

回到家里，做一顿可口的饭菜给家人品尝；冬日暖阳里，给九十岁的婆婆梳梳头，修修指甲；一家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聊聊天；给在远方读书的儿子打打电话，嘱咐孩子冬天来了，记住加衣服；夜深了，给老公端来滚热的洗脚水他泡脚，然后上床，依偎在他怀里，说着绵绵情话渐渐入眠......我觉得，我又做回了原来的自己。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好想有个家，那是我童年时就有的梦想；我爱我的家，它是我一生最魂牵梦萦的地方。

回家的感觉真好。

(2013年12月13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