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和万事兴

“你咋还不快回来呀？这都晌午快过一个钟头了。”电话里老爷子的语气有些焦急。

“爸，你再忍一会儿，我从我娘家这儿给你捎回点吃的，用不了多大一会儿。”新一　只手接电话，另一只手忙不迭地搓着衣服，妈妈的衣服很脏，水变得粘稠。

“咳，不是。要是我好说，一顿不吃也没什么。这一大堆人呢，都在家里等着呢。”公公解释说。

“啊？老大家不是去市里购物，说在外边吃。老二家三口回娘家，没在娘家吃啊？”新有些诧异。

“没有，都回来了。我问了，都没吃饭呢。快回来做吧，我先把米饭焖上啊。”

“别呀，孩子们嫌你的手不干净，做出来他们不吃。我还得费二回事。”

“我的手咋不干净啦？真是的！我没病没灾的。没饿急眼呢，他们爱吃不吃，我吃。”公公有些生气了。新知道公公生气有两层意思，一是确实是生孩子们嫌弃他的气，另外嫌她回去晚了，想必他肚子饿了。

放下电话，新快速地将剩下的衣服搓完，泼了脏水，漂洗干净，凉在了绳子上。五颜六色的衣服挂满了衣绳，从院子的这头一直延伸到院墙。

妈妈的屋子也该打扫了，她知道来不及了。

“妈，我回去了，孩子们都回来了，我得做饭去。”新说着拢了拢妈妈蓬乱的白发。

“你这就回去了？我还没好好跟你说会儿话呢。你成天着忙，别累坏身子，像我这样瘫在炕上就没咒念了。”新心里酸酸的，人无论多大岁数也得要个妈，妈妈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疼你的人，哪怕她瘫在炕上。

“妈，我走了。爸回来叫他别忘了收衣服。”

“你有空来看我，我盼着有个人跟我说说话。”听着妈妈苍老的声音，新眼窝子里有液体溢出，她知道妈很需要她。她不是个合格的女儿。

她撇进超市的时候才知道兜里没装钱。兜里的一百块钱给了妈妈，余下的一分没带。

她匆匆回到家。公公正在院里晒太阳，客厅里里大儿子正在打游戏，乒乓的枪声战事正酣，大儿媳正仰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韩剧，小儿子和媳妇正低头玩着手机。孙子孙女正玩着玩具，各种玩具杂乱地摆放着。

她进屋的时候，好像没人太在意，ta们依旧在ta们的世界里忙碌着，头都没抬。

她从卧室取钱出来，两个小家伙发现了她，拽着她不撒手。

“你们等着奶奶，奶奶去买菜，回来给你们做好吃的。饿了吗？”

“那给我买薯片酸奶还有火腿肠，要玉米的。”

“我也要！我也要！”

新拎着蔬菜鸡蛋鲜肉及零食走进院子的时候，孙子孙女老远地跑过来伸出了小手。

“乖乖，哪个愿意给太爷爷一个，奶奶下次还给买。”两个小家伙争着给太爷爷。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太爷爷吃不动了，你们吃，你们吃。”

新动手洗菜的时候，腰隐隐有些痛。她很想叫两个儿媳过来帮忙，可不知先叫哪一个。可别小看这先后顺序，不管叫谁，都会说就干活先想到我，嘴里不说心里也说。她开口叫大儿子，大儿子应着，可不见人动撼。她默默的切肉，洗菜，生火。菜炒熟的时候，她又叫大儿子，大儿子依旧应着不见人影。倒是老爷子走了进来，“那他还动得了？玩游戏呢，屁股粘凳子上啦。”老爷子忙着拿碗筷，端菜上桌。

小儿媳妇有吃饭必喝汤的习惯，新把汤做好端上桌的时候，孩子们已经围拢过来，挤挤插插一大桌子人。

老爷子说你快挤挤先吃，新说我在娘家吃过了，你快吃吧都几点了。

看着他们吃得热火朝天，新五味杂陈。

丈夫在滦县打工呢，不知身体可吃得消。他有胃病，这天冷了，它可知道计较着？她躲到客厅刚要给丈夫打电话，忽听门外吵吵得热闹。

她走出院子，太阳已经西斜了，整个当街笼罩在阴影里。听声音是从对门王二嫂子家传出来的。她刚想进去瞅瞅，就见二嫂子打扮时髦的儿媳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不干不净地骂着：“找你们这么个人家算我瞎了眼了，狗屁不趁，吃点破饭还让交饭费，全村也不是我特殊，有几个年轻人单做饭的，都是吃婆婆，交饭费吃你做的破饭？有那钱下饭店。王伟，尼玛的走不走，不走你跟你妈过，姑奶奶我不伺候了。”说着她按遥控钥匙开了车门，钻进车子打着了火。王伟快速跑了出来，他刚要钻进副驾驶室，就听里面的女人喊：“把咱们儿子抱出来，她个老鬼想瞎她的眼也别指着看咱儿子一眼。”王伟诺诺的折回屋里，不一会儿抱着个小胖小子走了出来，小孩子边哭边往屋里挣，“我要奶奶——我要奶奶——”王伟不管孩子哭闹强行钻进车里，车子一溜烟开跑了。王二嫂子追出来望着远去的车子哭着说，“谁也别养儿子，养儿子是哪辈子缺了德了。”

新赶紧走上去劝说，“二嫂子，这大冷的天，别哭坏了身子，啥事都有过啊。”王二嫂子一听，眼泪顿开了闸门，从昏花的老眼里簌簌而落，“你婶子你说，大瓦房铁打墙实的给他们预备好了，傍完人家不要，要住楼，又折腾着花好价钱在小区买了楼房，连装修再给他们结婚老本花得差不多了。结完婚又嚷嚷着要车，你二哥攒点工资都搭进去了。结完婚，孩子生下来连奶粉钱都不出，全是我给拉扯大的，只是借她肚子使使。这不这阵子你二哥腰椎间盘突出，干不了活了，我说这也没来项了，你们两口子挣工资别都装上，哪怕掏点饭费呢。我话还没落音，媳妇就烦了，你看这不，拿孙子降服我。”一阵风吹过来，夹着土末飞尘。新揉了揉眼睛，“二嫂子，不让你看孩子更轻巧。”“你婶子，咱们都是贱坯子，你说孩子是我哄大的，我受得了怕孩子上火啊，没孙子在跟前，这冷不丁的心里空落落的......”

“哎！”新正叹着气，她的大儿子二儿子两家子先后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朝小区走去。二儿子边走边玩着手机，俩媳妇谈着啥话题不知道好像很投机，大儿子闷闷地走。都没和她打招呼，好像她这个人是透明的，倒是两个小孙孙和她挥着手说拜拜。

满桌子的杯盘狼籍，桌子上地板上洒满了菜末子米粒子，凳子东倒西歪。新默默地收拾着，客厅里老爷子正在看电视，声音开得过大，她感觉有点吵，“爸，小点声行吗？”

新收拾完的时候，腰疼得厉害，汗都出来了。她斜靠在沙发上把老公的号码拨了去，“喂，我这正忙着呢，有事吗？是不是钱不够花啦？你再抻三五天，我就该发工资啦。”丈夫那边机器轰鸣，很吵。“钱还有呢，你胃不好，天冷了，要注意啊。”“知道了，我正忙着，你千万别再提分家的事，只要我干动喽，就能养活一家的吃喝。我干不动再说。”丈夫这么一说，新不禁想起了前一阵子她在全家吃饭的时候提出分家的事，大媳妇第一个反对，要分家就回娘家，让娘家妈给做饭吃，谁叫她养的闺女手笨不会做饭。大儿子说你走喽我咋办，这样子还不如离婚算了。说着说着小两口就吵了起来。二儿子说妈你这不没事找事吗，一大家子围在一起吃饭多有气氛，这要让我单吃，不习惯，主要不习惯我媳妇做饭那味儿，练一辈子也做不出妈妈你做的味道。那时她也想叫每家交饭费，可一想到王二嫂子家刚才的一幕，幸亏当时没说出口。

新在沙发上侧歪一会儿，看看表已经快五点了，她给娘家老爸打了个电话问衣服收好了没有，叫妈再忍两天，她抽空给妈妈洗洗头擦擦身子。然后起身进厨房开始和面切面条。　面条切好了，她也备好了打卤的食材。锅里的水快开的时候，丈夫打来了电话，“你今天是不是又犯小心眼了，孩子们吃咱们是咱们的福，我挣的咋着也够全家吃喽。家和万事兴，你别和孩子们计较，他们平平安安顺顺当当比啥都强。”“你啥时候回来？”新特希望丈夫出现在身边，替她做做家务，替她捶捶腰多好。她没等丈夫回答就匆匆挂了电话，锅里的水开得翻滚，她麻利地往锅里下面条。

小儿子已经吃了一大碗又盛了一碗，他说妈做的炸酱面比钢厂门口的“天下第一面”还正宗。大儿子说今晚我俩上夜班宝宝和你宿吧，妈。

新一边收拾桌子上散落的面条一边叨咕，“哪个漏勺嘴掉的？是不是臭宝宝？”孙子眨眨眼说，“喂狗。”

新猛然想起小狗已经一天没喂了。她捞了点剩面条，和了些卤。小狗饿极了，头也不抬一通猛吃，不一会儿舔干净盆底，然后抬起乞怜的眼神望着她。她轻轻摩挲着狗背，小狗温顺地趴下享受着主人的抚摸，孙孙也凑过来摸狗狗。“就剩这么多了，明天一定管饱。”

她站起来的时候，一阵晕眩，头重重地磕在门框上，她扶着门框站稳，腹内翻江倒海的难受。

她哄孙孙睡着了，从衣兜里掏出诊断证明，那个让人心惊肉跳的字格外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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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