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鹅翅错过了外婆的牙齿

“你外公最爱吃猪肝面，你外婆最爱吃卤鹅翅。”这是妈妈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父母一直忙做生意，在我三周岁的时候，我就被送到了外婆家。那时的外婆外公的影象都记不得了。只是隐约记得外公很是严厉。我若是和小伙伴们去外面玩得浑是泥的回家，他必定是黑着脸，呵斥我自己去洗干净。很多时候，我都是被他吓得边掉泪边去洗手洗脸。但洗过后，外婆总会拿出一只卤鹅翅给我，安慰我别哭，叫我快吃。卤鹅翅一直是我最爱吃的东西，因此外婆家经常都有买，但一般都只是我一个人吃。有几次，我问外婆为什么不吃，她总是摸着我的头说：“外婆现在不吃，外婆要等你长大挣钱了，买给外婆吃啊。”而听外婆说，我每次都是边擦嘴边的油边说：“我最喜欢外婆了，长大了要买好多好多的鹅翅给你吃。”外婆都会乐呵呵地。

我一直都很怕冷。一到冬天，手脚都似冰块一般。但我在外婆家的那些年，却没生过冻疮。白天，我都戴着外婆织的厚厚的毛线手套，提着外公专门给我买的小手炉，晚上睡觉时，外婆更是把我的手和脚全放在她的怀里，我就这样在外婆的怀里做着美梦，度过了我童年的许多个寒冬的夜晚。从外婆家回家后，我曾试着在冬天把我的四肢放进妹妹的怀里，她总会被我冰得直哆嗦，还会大叫着向妈妈告状。我曾和她商量和她互相取暖（我也可以让她的四肢放在我的怀里）也不行。我当时不知道外婆是不是也会像妹妹一样被我冰得那样哆嗦，我甚至一直以为人老一些，可能就不怕冷了。现在想来，那是因为在外婆的心中，她的孙女再冰，于她，也是可爱的。只要孙女能舒舒服服地入睡，她的心，就是暖的。

在外婆家呆了三年，妈妈来接我回家上学了。在得知妈妈是要接我回去后，我跑去一个小伙伴家躲了起来。后来当然是被找了出来。我当时哭得很是伤心，怎么也不在回家。我抱住外婆的腿，死活不肯跟妈妈走。现在有时想起当时自己的傻样，还忍不住想笑。外婆也是泪眼婆娑，她拉着我说：“回去吧，回去好好念书，书念好了，才能给外婆买鹅翅啊。外婆等着呢。”刚回家那几年，我经常吵着去外婆家，好多个晚上，我都梦到外婆家的四合院，却怎么也走不进那扇门。

小孩总是特别能接受新事物，爱忘旧的。渐渐地，外婆在我心目中慢慢淡去了。已在快速变老的外婆在我眼中只是一个整天唠唠叨叨的老人了。特别是在外公去世后，外婆的卧室我都不敢去了。她以前给过我温暖的怀抱，我从不去靠了。

妈妈还是经常去看外婆的，而且每次去都会买上鹅翅。但外婆很少吃，都叫妈妈带回家给我了。她说，她要吃我买的呢。

很快，我就毕业了。有了工作，忙于工作，除了偶尔回家看看父母，外婆，我已差不多给忘记了，更别说买鹅翅了。妈妈说，每次去，外婆都有问起我，问我工作好不好，问我男友怎么样。我结婚时，外婆用她所有的积蓄给我买了一套梦洁的床罩。但她已经不能坐那么久的车来参加我的婚礼了。姨妈给我外婆的礼物时，我的眼睛湿润了。我已有差不多10年没见过她了。我想和老公去看她。但婚假有限，我不得不取消了这个计划。

女儿出生后，外婆让妈妈送了几张照片给她。妈妈说，外婆看见我女儿的照片，不知有多开心。“你得抽时间去看看外婆了。她老了，不知还能活多久呢。”妈妈酸酸地说。但女儿还很小，想到外婆那黑黑的屋，想到外公就在那里面去了，我又迷信地害怕女儿去了会怎么样怎么样。过两年吧，我说，过两年我们全家去看她。

去年，妈妈打电话给我，说外婆身体已是很差了，叫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看看，哪怕你什么都不买，你也得去了。我什么都不买吗？我欠外婆那么多，我能什么都不买吗？回去的前几天，我到超市买了很多的营养品，我希望外婆吃了身体能好一些，能让我多买几次东西给她。在食品柜台，我又看到了卤鹅翅。“外婆现在不吃，外婆要等你长大挣钱了，买给外婆吃啊。”外婆的话总算又在我耳边回听响了。我要了5斤，我要让外婆吃个够，我要她知道，她从小带大的外孙女，还没忘记她呢。

隔外婆家还有老远，她就拄着拐杖，在舅妈的搀扶下迎了出来。外婆的苍老让我吃惊。除了叫声“外婆”，我已是说不出话来。倒是女儿潇潇，围着她“祖祖，祖祖”的直叫。外婆拉着她，不停地问话，或许，在她眼中，潇潇就是幼时的我。我一一拿出买给她的礼物，她说“给我这些干什么啊？人老了，吃得再好也没有了。”当我拿出鹅翅，双手递给外婆时，她的混浊的眼睛湿了。“祖祖哭了，祖祖羞羞。”潇潇叫道。是呵，外婆等我的鹅翅等得太久了。我取出一只说“外婆，尝尝吧，这是我从浙江带回来的，味道不错的。”外婆慢慢地把那鹅翅放在嘴边，我这才注意到，她满口的牙已掉光了，她已不能吃我的鹅翅了。我一下眼泪就来了。外婆给我擦掉眼泪，“真是个傻孩子，我不能用牙咬了，我可以慢慢尝鹅翅的味嘛。你还记得外婆说过的话，外婆高兴啊。”那天，所有去外婆那的邻居都会收到一个外婆给我鹅翅。她说：“吃吧，吃吧。我是我外孙从浙江给我买回来的呢。呵呵，她还记得我爱吃鹅翅呢。”　在外婆心中，我还是那个在她怀里做梦的小女孩，我还是那个时时记着她，想着她的孙女。

但是，我知道，我是不能原谅我自己了。就算外婆不在意，但岁月，也是不给我这个机会了。它不接受我这迟来的孝心，她让外婆掉光了牙就是证明。

有些东西，我们应时时想起。我们不光要想起，还要去认真地做。时间是不会让我们去耗费的。我们一旦错过了，便只有无尽的后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