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笼罩着一种阴郁感伤的气氛。白的墙壁，白的窗帘，白的床单，白炽的灯光，甚至连大夫的白大褂此时也显得十分刺眼。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妇躺在病床上，微微睁开惺忪的双眼，从被褥里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示意坐在床头的老翁将窗帘拉开。

随着老翁拉开窗帘的一刹那，一缕夕阳的余辉透过玻璃窗投射进来，映在老妇那张形容枯槁的脸上。老妇张了张嘴，蠕动了半天，像是有什么话要说。老翁马上贴近老妇的嘴边，听懂了老伴说的话。

儿孙们都站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病床前发生的一切，屏着气，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惟恐一个轻微的动作搅扰了眼前这宁静的一幕。

老翁转过身，要站在身后的大儿子将病房门口的轮椅推过来。站在一旁的医生感到莫名其妙，问他推轮椅干什么。他说，我要在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完成她一个小小的心愿，陪伴她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带她出去看夕阳。医生默然。

大儿子将轮椅推至床边，只见老翁把一床毛毯垫在轮椅上，然后吩咐老大老二将病床上的母亲轻轻扶起来，抱到轮椅上，再把床上的被褥拿下，掖在母亲身子两边。

一切完成之后，老翁推着老妇从病房出来，儿孙们紧紧跟在身后。沿着一条长长的过道，老翁一边慢慢地推着，一边轻轻地唤着老妇的名字。过道两边行走的人都莫名地看着老翁，目送他推着轮椅慢慢远去。

来到楼下绿茵茵的草坪上，清新的空气里送来一阵阵花的芳香。这时，老翁突地发现老妇的双眼有点微微睁开，脸上还挂着一抹难得的微笑。

这是春天里一个临近黄昏的时刻，黛绿色的青山衔着火球一般的夕阳悬挂在山头，和煦的春风暖茸茸地吹拂着，一群大雁一字形飞过湛蓝的天空，草坪两旁青翠的枝头上，红红的桃花开得正艳。

眼前的景致，不仅没有让老翁感到丝毫的快意，反而使他心底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悲哀。

老翁推着老妇，迎着夕阳慢慢地走着。他一边推一边想，不管此时老太婆能否感受到眼前这人间美景，但他都要想方设法让她在人间多呆一刻，把最美的一瞬留在她心里。老翁屈下身对老妇说，老太婆，你看看山头那轮夕阳，她多美呀，红扑扑地就像你年轻时漂亮的脸蛋。

老翁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他能感觉得到老妇正竖起耳朵在倾听。

儿孙们远远地站在他们身后，泪眼朦胧地看着夕阳下两位老人美丽的剪影，渐渐幻化成一幅绝妙的图画。

这时显得特别的静，除了偶尔传来几声火车的鸣叫外，没有任何声音干扰。老翁一步一步将老妇推向草坪的尽头，那儿有花，有喷泉，有假山，还有被夕阳的余辉染得通体泛红的一片树林。

老翁一边推着老妇，一边想着这五十年来与老妇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五十年来，为了当初爱的承诺，两人风雨同舟，生死与共，相亲相爱了一辈子。特别是退休后，两人常常喜欢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季节，来到室外散步看夕阳，有说有笑，牵手相伴。如今老太婆就要离他而去，以后谁来与我牵手共度余生？想到这里，老翁感到一阵苍凉，热泪直流。“老太婆啊，”老翁在心里喊道。“我们相厮相守了一辈子，爱了一辈子，你就忍心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离我而去吗？”

夕阳留下最后一抹余辉，慢慢地被远山吞噬了。就在夕阳灿烂落下的一瞬间，老翁的心忽地“咯噔”一下，突然感到老妇的头向下一沉，就像睡着了似的，一动也不动了。老翁轻轻地唤了几声，见老妇没有反应，便急忙把儿孙们叫过来，自己却伸过手去，爱恋的抚摸着老妇的脸，两眼一片朦胧。

暮色苍茫中，一声声呜咽由远而近。微风过处，只见片片桃花吹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