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城的东郊平阔,是城市的菜篮子,西郊是曲折的丘陵,如同几艘乌篷船,乱七八糟停靠在城市的西面。在西郊的丘陵里藏着保密局,地质局,水纹局,治理蚂蚁局,……还有核电疗养所,石油疗养所,地震预防所……当然也有学校,医院,商店,饭店之类,外加滑冰场,游泳池,它们全都花花绿绿的,或隐或现,全都一个山大王的气势。
在东郊田地之间有户人家叫石诚信。这天,他带了几个电工去西郊检修某段电路。
一条通往关键部门的路一年内修了13次,每次修好之后,就会重新装线装箱。每次装至少都是三天,这样算下来,石诚信去那里几乎有39次了,当然还有不是为电路问题而去的时候。
这天大概是冬天最冷的一天吧,冰冻的细雨,凌厉的风,双面夹击,一会,血管里就爬进了蛇,冻僵的蛇,手一会就木了,眼泪鼻子在脸上淋漓。
干不到中午11点,各自散了,石诚信去了离工地不到200米的梅巧娣家。她家在一个池塘边上,是座白蓝色的小洋楼。她丈夫在西安阎良西飞公司上班,一年回来两次,过年,秋收。一个孩子已经念书。平时就一个人在家。
城市里人都痛恨乱,痛恨不作好规划,造成同一个地方频繁地改建,石诚信却要感谢这个乱,因为这,他有了巧娣。有了妻子之外的女人。
那次,他坐在电杆的顶上套线,有个女人一直站在下面。等他下来,他说,你这么呆在这里不走呢?她说,我家就在这里面,我为什么要走呢?两个人都有些脸红。
你一定口渴了吧,进去喝口凉茶吧。还是女人打破了僵局。巧娣是西郊锦旗村的妇女主任,性格开放,大胆,随机的智慧是自然的。那次,他知道了她家里的所有情况。他用高高的茶色茶杯挡住脸,眼光在她身上烙饼似的交换。
只见她肤色明净,仿佛是白雪做的,再点染些脂肪红的晕,那是只有桃花才能晕出的色味。一张纤细的脸精致可人,脸上的神情静谧着,似乎一个人侧脸看见一树奇美的花,在心里啊的一声。鳗鱼身段儿,高挑,曼妙。整个儿,似乎有股仙气缠绕,让人疑心是清泉山谷生出来的。穿什么衣服,都制约不了那夺人的美。
他暗想,天底下竟有这么漂亮的乡下女人!
这石诚信一米七六的个子,也是当之无愧的帅哥,脸上的轮廓大气分明。平时因为工作满城满郊的跑,见过许多女人,却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标致的女人。想到自己矮墩墩病恹恹的老婆,似乎满脑子都飞满了尘埃,当下就心动了,不过在脸上丝毫没有显露。
临走时,巧娣说,有不用电线吗?在二楼的廊上给我绷一根晾衣服吧。
第二次去,他果真送去了电线,并亲自钻孔拉线,同时还给她装了插头。他干活,她在一边看着。
干到中途,他不知怎么的感觉到那眼光似乎有痴痴的热度,转过身将她抱了,两个人从此便在一起了。
巧娣出来开门,他看着她,她肤色在冷天里奇异的明丽,如同雪天里的红梅花色,爱的眼神里,她的脸,她的身上,到处皮肤上都不断地绽放出红梅,她似乎就是雪地里一树红梅,他猴急地攀援上去,亲花,亲花骨朵,吃花,吃花骨朵。
巧娣只觉有一尾鱼游进了身体,悠,飘,欢歌。同时似乎有一根羽毛在耳边轻抚,酥,怡,低吟。
他和巧娣关系如衣服于身体,鞋于脚,山川河流于大地,风于河谷,总是那样恰到好处,恰到里又有一种游刃有余。
他是物,景,她便是装他的框,大地。
等激情过后,她淡然说,我们再怎么好,永远同不了甘,共不了苦,有个病痛灾的,一万个指望不上,终究只是路人的缘分。
诚信没有答言。
巧娣停了片刻,又自言下去。
这个缘早晚要断的,今天不,明天会,明天不,后天也会。
……
早晚一日罢了。
……
晚不如早,晚了,就是一生的尴尬和悲剧……
何苦这样……
巧娣断断续续地说。
见诚信还没有答话,她伸手到被窝掏他的脸,想看看他的脸。
一摸,脸颊上两条湿泪。
巧娣想,他毕竟还是爱我的罢。
心里一热,两个人又是一阵无声的缠绵。
诚信说,我回去就和她分居。
两年后,我娶你。
他要走了,她不舍。
直到看不见他,她还依在门框上。
他走了……
她想象着他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正和他的妻子漫步,谈话,调情,缠绵。
一想到缠绵,她似乎感受到了他,身体里似乎裂开了一条缝,形成了一个洞。这个洞空无地开着,冷冷地吹着寒风,她知道,只有他才能天衣无缝地补好。似乎有一股暖流,不知从那里来,一下子弥补了那个洞,她似乎抱住了他的饱胀,她一阵颤栗。
一定得……
没有他,她活不下去……
她耐不住,去找他。
他果真修了两间房子让她妻子单独住。
那一夜,她留在了那里。
在那个早春的早晨,他的妻子成了葡萄架子上的一架秋千。
葡萄还没发叶子,她挂在那里直愣愣的,突兀的吓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那一年,他的儿子无心参加高考,打工去了。
他们以一死一走的代价,赢得了属于他们的爱情。
她终于带着10岁的女儿去了向往的东郊。
一住五年。
也许是这场爱情的代价太大了,也许是那架秋千一直晃在他们激烈的爱情世界里,他们虽然同居,却一直没有办结婚证。
五年后,出乎意料城市建设没有大力开发平整的东郊,却开始青睐于西郊。
巧娣原来住屋附近,一所全国有名的理工大学分校建起来了。
她为了得到西郊的移民优惠,又搬回西郊去了。
分到了安居房,还有每个月每人700元生活补助。
她没有再结婚,连爱情都没有再谈过,因为西郊土地的火热,只许迁出,不许迁入。像她这样女人以婚姻的方式迁入一个户口,那简直是个笑话。新结婚的年轻人他们的户口还派着队,怎么能解决她的?况且她也不想造就一个僧多粥少的生活局面。
女儿不知道为什么,读大学后就不愿回s城了。
她终究是一个人,孤苦地面对老年。
为了等待东郊的开发,他留在了东郊。
不久后,他娶了一个貌相一般的女人,人们说,有点像他故去的老婆。
他对儿子说,回来吧,城市开始建设了……
儿子说,你自己得那优惠去吧,把我的那份送你。
一场爱,缘于城市建设,也结束于城市建设。
在城市建设面前,怎样的爱都是那样虚无缥缈……
城市还在日夜不停地建设中,不知道又将诞生和死去多少的爱和恨,也许还会因此疯掉多少的男人和女人。
但愿,她还记得他坐在电杆顶部的英武,他还记得她在冬日里异常美丽的肌肤……那架秋千才没有白荡……
-全文完-
▷ 进入篱下花子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