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二月,就是进入昆仑山最严酷或者说最残酷的季节。第n次进入布鲁克河谷,就是第n次进入昆仑山。每一次,都是一回崭新的人生经历和体验。
我醉情于这样的人生。
昆仑山的严冬很少有雪,只有无尽的苍凉默默化生出来的沧桑。这是天底下独有的风景,它残酷到令许多好奇者都望而却步的大景致,没有一颗勇士的豪胆,便无缘这样的美丽。
黑褐的山崖,如利剑,直指蓝天。这一片蓝天正好是空军演习的空域。清晨,宝蓝的天空,一只别号枭龙的战鹰,把喷气的尾巴,拖曳成笔直的两行银色线波,将西边的山巅跟东面的山巅链接起来……沟壑幽暗处,这时仰头,才知道什么叫深邃,什么叫高远。
走出谷口,翻越一座4000米的大阪,刚一下坡,副驾上的朋友指着山巅说,好大一群昆仑黄羊(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在黄褐的山巅与蓝天相衔接的天地之界,一群花白而肥硕的黄羊,在我挡风玻璃的上方,扮演着天与地两种不同色彩过渡的角色。我摁一声喇叭,它们几乎同时回头,在昆仑之巅俯瞰着我,——我感受到,伫立于地球之巅,在蔚蓝的天穹之下,那一览众山小的豪情。
而早先浊浪滚滚的冰河,这个时候,已经把河谷霸占成银白一片。太阳斜射时,蓝莹莹的河冰,比它上面的山体和天穹更耀眼。
这极寒时期的昆仑山,一笔一画都是大手笔的泼墨,是雄心勃勃的中国山水。而承载这幅作品的全部基调,却是沧桑——大气磅礴而冷凝残酷的沧桑。
返回来的途中,在第一道冰河河口,遇见了我们全天唯一遭遇的一辆汽车,搁浅在冰河岸边。我帮助我的柯尔克孜族朋友把车从冰窟窿里弄了出来,他们却执意让我们先走。当我把自己车上的修车工具留给他们以后,在回来的路上,大家一路走,一路还在赞叹:少数民族朋友与昆仑山作斗争的精神,我们只能望其项背。——须知,这是前后百里没有人烟甚至没有避风港的零下近20度的冰河河谷。今夜,他们即便修好车,也甭想能走出昆仑山。
再次翻越达坂的时候,同行的另一辆六缸三菱越野,花了整整两个半小时,才从齐腰深的土路里挣扎出来。朋友说,与昆仑山打交道四十多年,第一次领教了这不是泥泞而是土海一样的山路!
是的,昆仑山就是这样,以无数个让你毫无思想准备的第一次,让你过目不忘。就像你遭遇到前世的梦中情人,只需要一眼,便刻骨铭心。
——雪域无语兮两眼悲壮,谁的昆仑一片沧桑;脚踏天地兮人生苦短,它年重逢心澜未央。
2013年12月4日 喀什噶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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