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聊斋志异》<叶生>篇
初读《聊斋志异》时,只是选读,很多篇目都被漏过,《叶生》就是其中之一,它在《聊斋》中并不显眼,没有花妖狐媚,也没有凄美爱情,被忽略也不奇怪。今日读至此篇,不觉心头一震,文章的思想全然不是表面那样平淡、不显眼,且文中主人公叶生的经历与蒲松龄极其相似,可作其自传也。
《聊斋志异》中部分篇幅对于科举制度的描写和揭露历来为学者们惊叹,出其右者寥寥。书中的《叶生》、《贾奉雉》等篇目都是此类名篇,虽然两篇主人公结局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才华横溢,却困顿于科举,如《叶生》中第二句语:“文章词赋,冠绝当时,而所遇不偶,困于名场”,这些作品中或多或少都有蒲松龄自己的影子,有些甚至就是蒲公的翻版。
蒲公一生笃重交友,朋友众多,李尧臣、张笃庆、王士祯、孙惠、毕际有等,而与毕际有的关系则与文中的叶生与丁乘鹤极为相似,蒲松龄在毕家教授三十年,与毕际有父子感情深厚,这段经历对他在生活和创作上都有极大的帮助。文中丁乘鹤“见其文,奇之,召与语,大悦。使即官署受灯火,时赐钱谷恤其家”,可见丁乘鹤对叶生是相当欣赏的,双方因文而交,视为知己。叶生因落榜伤心而亡后,便以魂魄之身追随丁,教授其子。蒲松龄在文章后面的“异史氏曰”中写到:“魂从知己竟忘死耶?闻者疑之,余深信焉”,可见蒲公和友人的关系非常深厚,以致魂从也不觉过也,或者这里面就是作者想要表达对朋友的赤诚之心。
文章开头一句云:“淮阳叶生者,失其名字。”初读至此不觉有异,但当读到下文,叶生不知道自己因科考失利病故,而魂魄追随知己丁乘鹤时,对于这一句“失其名字”,似乎能有些新的理解。前文谈过《聊斋》中的人名都有很深的含义,绝不是随手为之;那么这里如此重要的一个人物为何能失其名字呢?且本就是小说,全不必真实,随意造一个名字即可,难道这是蒲公手懒吗?这大概就是蒲公的高明之处吧,既然能够忘记此身已死,那么“失其名字”也就是自然和必然了,当是有一定的隐喻和指向的。叶生科考落榜,“生嗒丧而归,愧负知己,形销骨立,痴若木偶”,但仍心念知己,胸怀科举,故而忘死离魂而从之。因落榜哀亡者在那个时代并不难见,但是忘死离魂追随知己者,又能以魂魄参加科举者只在蒲公《叶生》也。
叶生离魂之后一直追随丁乘鹤,教授丁之子再昌,“以生平所拟举业悉录授读,闱中七题,并无脱漏,中亚魁。”可见叶生是有真才的,然自己却终不能及第,叶生自己的总结是:“是殆有命!借福泽为文章吐气,使天下人知半生沦落,非战之罪也,愿亦足矣。且士得一人知己可无憾,何必抛却白纻,乃谓之利市哉”,想必这也是蒲公对自己一生困顿于科举的总结和思考吧。封建科举对于知识分子精神的戕害是空前的,然思之今日应试教育也仍有科举制度的影子,仍有诸多弊端值得思考。“再昌”这个名字也很有意思,应该是蒲松龄美好的希望和寄托吧。
《幽梦影》语:“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叶生也应无憾了。蒲公虽然终生穷困,但是知己当不止一人,且一部《聊斋》流传百世,更可无恨了。
丁乘鹤之子再昌功成名就之后也为叶生谋得了一功名,这点虽然落入俗套,但是却十分符合蒲松龄自己的经历,他在71岁时也终于排上了一个“贡生”,虽然只是一个候补的儒学训导,也谈不上衣锦还乡,但终算了了心愿。再昌曰:“先生奋迹云霄,锦还为快。”衣锦还乡乃是国人传统,叶生既然得了功名也是免不了的。回乡见妻曰:“今我贵矣!三四年不觌,何遂顿不相识?”妻骇曰:“君死已久,何复言贵……”,文至结尾处方说明真相,情节可谓玄奇,虽然以魂魄从知己、教授学生、参加科举与常理不合,但前因可溯,其情可见,无他也。
“灵柩俨然,扑地而灭”,叶生见到自己的灵柩,方知实情。于是肉身化为灰烬,只有衣服散落地下,一切成空矣。这难道是蒲松龄自己大彻大悟,看透功名吗?
功名、富贵,过眼云烟,人皆生死求之,殊不知皆梦幻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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