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守

清晨的雾气像浮云一样漂浮在远处的田野，也笼罩着荆江大堤下的一个小村庄，路边的大树身上沾满了新鲜的露水，枝条像刚出浴的美人的长发迎着微风轻轻的摆动，太阳像一个羞涩的姑娘，刚露出红红的笑脸，睁开惺忪的睡眼，把第一缕金色的秋波洒向这安静的小村庄。路上的人慢慢的多了，年轻的骑上电动车，带着农具下地了，年老的还是跟以前一样背着锄头，步行到田间，孩子们笑着闹着去上学。路边几个卖菜的，把新鲜的蔬菜洗的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

有一个老头，每天总是很早就挑着菜来到这里，他的菜不多，但很干净。他脸上总是带着笑，瘦瘦的高高的身材，总是佝偻着腰，头上飘着雪花一样的白发。脸上满是皱纹，几乎要淹没了那原本就很小的眼睛。胡须总是刮得干净。有时路过的小学生认识他的，就叫他一声“爷爷”。他总是笑咪咪的站起来，弯着腰，边鞠躬边答应，像是汉奸见了皇军一样，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所以一直人缘很好。

都是一个村的，大伙都彼此熟悉，都知道他姓李，都叫他李大爷，七十好几了，家里的老伴中风瘫痪了十几年了，儿女五个，都不在身边，各寻门路迁到了不同的城市去了，在外面艰难的打拼。留下几间破烂的老屋老两口住着，屋里几个很古老很古老的衣柜，应该是清末的。老伴就常年躺在那很古老很古老的宁波床上，一直都是靠李大爷种点蔬菜，靠卖菜挣点钱来维持老两口的生活。在农村，老两口没有社保没有医保没有低保。而且农村家家都种菜，所以靠卖菜能维持温饱很难。

日子虽然贫苦，但李大爷对老伴的照顾真是无微不至，每天下地种菜，卖菜，回到家里做饭，洗衣服，扫地，还要给老伴擦洗身子。十几年来毫无怨言，老伴看着心疼，看着他飘在风中的白发，看着他洗衣服的笨手笨脚的样子，看着他佝偻着腰挑着菜篮进屋的身形。老伴说：“给我一点药，我死了，你也好休息休息”李大爷皱纹深处的眼睛里闪着泪花说：“你别这么想，你虽然不能动，可是你能说话，我回家还有个人喊我，几十年了，我听你喊我听惯了，没有你陪我说话，我一天也不想过了，这老房子空荡荡的，你就当跟我做个伴。”老伴从此以后不再说死的话了。

可是后来听村里人议论，说李大爷变了，变得自私了，听说是到省城去了一天后回来就变了。以前什么好吃的都留给老伴，自己吃老伴吃剩的。吃得津津有味。后来不了，他一天要吃六顿，而且吃得少，还要吃得好，鸡蛋以前他是不舍得吃的，现在，每天自己先吃。还有以前酒量很大，天天喝点劣质酒，后来不喝了，实在馋了，喝上几口好酒了，还说喝好酒，少喝酒有益健康。那以前他从来没这样对自己好过的。一直到2010年6月，瘫痪卧床18年的老伴离开人世。

据说儿女们对他自私的行为很不满，办完丧事就都走了。他仍然种菜卖菜，就是显得更老更瘦了，皱纹更深了。腰佝偻得更厉害了。菜也很少，挑着踉踉跄跄的走着。一停下来就喘着粗气。直到有一天栽倒在地上，这是大约老伴去世一个月后了。

儿女们听说了，知道他一定是病了，于是兄妹几个一起回到老屋，这一天，老屋恢复了久违的生气，兄妹们议论着要第二天送李大爷到省城去治病。儿女们议论纷纷。满怀歉意，认为妈妈拖累了他，他们没有尽孝，要好好补偿，连一向尖刻的大媳妇都表态了说：“爸爸，我们以前刚搬进城里到处打工，没有尽一丝孝心，现在我们好了，您辛苦了18年，我们一定把您的病治好，然后到城里去住”李大爷眼睛里闪着泪花，站起身，又鞠着躬连声答应“好好，我这病也没什么，休息几天就好了。你们别惦记，你们都是好孩子，我有福啊”，停了一会，李大爷有满怀憧憬的说：“我休息几天身体好了，我就到城里住，你们五个，我一家住一个月，我给你们买菜，做饭，看家。没事了我回老屋住几天，我也像城里退休干部一样”，夜里十二点了，李大爷还没有睡意，一家人高高兴兴的谈着笑着，回忆着小时候的种种事情。直到李大爷靠在椅子上说，不早了，你们休息吧.

第二天早上，儿女们都起来了，看见李大爷房里没有动静，都笑着说：“　老爷子昨晚太高兴了，今天睡了一个好觉，让他多睡会吧？”小女儿说：“进去看看吧”。一进门，一下了哭出来了，撕心裂肺的哭着，只见李大爷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躺在床上，已经没有了呼吸了。脸上带着笑，带着那进城和儿女一起生活的美好愿望，带着那对老伴的一网深情，永远的去了。桌子上一瓶刚开启的一瓶好酒，大约喝了一两，旁边四包“毒鼠强”。整理遗物时，儿女发现一张病历，胃癌，医生建议：立即手术。时间2009年3月，谁也不能想象，一个晚期胃癌的患者，一个要立即手术的人，是怎样熬了一年零五个月。怪不得变得那么挑吃。他是怕他死在老伴的前面。现在没有牵挂了，也许以前他们那代人的婚姻，并没有像今天这样问：不管她健康还是患病，不管她贫穷还是富有，你都爱她，照顾她，关心她直到永远吗？但是李大爷，一个普通的老农，用他那蝼蚁一样的生命，诠释了厮守终身的含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