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这么多年来,易华一直有一个心愿,就是想去看看季红,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这一颗落在心田的种子从萌发到长成树苗,到如今长成参天大树,差不多要把他的心空撑破了,如果再不去看看她,他担心自己快承受不了。
看看她吧,看看她吧,易华时常听到心中一个声音在呼唤。
看看我吧,看看我吧,易华时常听到心头季红的一次次呼唤。
毕业以后,易华有几次路过或出差到过南通,差不多每次都有去看看季红的想法,甚至有一次已经到东站,买好到义屯镇的车票,临上车时还是莫名其妙的退了。
看到她又能怎样呢?大约这是他当时的想法。可这次不行了,在八厂开完张謇实业暨近代南通纺织业发展研讨会,他毅然坐上了去义屯镇的班车。
大学毕业前一年有一个实习项目,就是鄂东3号和扬州5号细絨棉的对比试验,研究在盐碱地这两个品种的质量和产量差异,全年级就他一个人报了这个课题。这个课题的基地在南通市义屯镇农科大队二组。
义屯镇频临大海,一条横贯全镇的义屯河直通大海。在涨潮时,能看到河水渐渐涨高达一米多。几年前南京流行一句非常粗俗的方言“一米多高”时,易华就会哑然失笑,由此而联想到义屯河涨潮的事来。
实习时,易华的房东叫季大鹏,女主人是上海来的一位知青,姓黄,戴着一副眼镜,人们叫她黄老师。黄老师在镇农科站工作,这次也参加这个课题组。易华后来推测,之所以把他安排在黄老师家,估计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校车把他送到一个叫三棵树的地方就回去了,里面全是小路,车子开不进去。到的时候天色已晚,镇农科站的几个人,包括黄老师,还有二组的刘队长已经在那儿等着他。刘队长左额上有一个大大的黑痣,人很随和,那晚的接风饭就安排在刘队长家。
大约是涉世未深,易华那天架不住大伙的热情,喝高了。吃了几大碗黄酒,还吃了一大碗羊肝煮粥,晕晕乎乎到了到了黄老师家倒头就睡。
天刚亮时,他肚子疼得要命,提着裤子一个箭步冲向厕所。
那时南通的厕所还保持着古老文化的底蕴,对着路,且男女不分,一根横木下钉着木板,人们坐在横木上解手时还能拉家常。
当易华冲到厕所时愣住了,只见晨曦中一位扎独角辫的十七八岁姑娘正坐在横木上如厕。他的脸腾的红了,赶紧扭过头,可并没有往回走的想法,肚子实在疼得不行,随时有拉到裤子里的危险。
“别不好意思,过来,坐这上面。”女孩大方的示意他坐在她身边的横木上。
和一个姑娘坐在一起解手,这在易华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但那姑娘的神情是无邪的,再加上他真的坚持不住了,于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稀里哗啦的拉出来以后,易华又遇到了一个大难题,刚才太匆忙,忘记了带手纸。这可怎么办呢?本已通红的脸这下憋的更红了。他低着头一声不吭,思考着对策。
“忘记拿草纸了吧?”那姑娘笑吟吟的从自己的手里一叠黄纸分出几张给他。
易华连头也不敢抬,接过来低低的说,“谢谢!”
这女孩子就是季红,是房东的女儿,那年正读高中。这便是易华和季红的第一次见面,每每想起来这件事总有难堪的感觉,即使多少年后也是这样。
房东家的房子孤零零的住在村外,背后是大片的棉花田,门前是义屯河。季大鹏也是外来户,早年随母亲逃荒到了这里,就在这儿搭了一个茅草棚,后来才翻成小五架瓦房。易华来的时候,季大鹏的母亲已经过世多年了。
和当地的房屋建筑一样,这三间小五架不开后门,后面连窗户也没有。有时易华思忖这南面通而北面不通是不是就是南通地名的来源?不过始终没有人能明确的答复他。倒是一位研究民俗学的专家说,南通地近大海,地势平坦,不开后门主要是抗风,如果前后相通,那穿堂风早把屋顶掀翻。或许这话有些道理。
西边的一间是季大鹏夫妇的卧室,东边的前半间是有一个灶台的厨房,后面是易华的宿舍。易华每次进屋后总能感觉到淡淡的香味,如雪花膏或桂花什么的,他怀疑这间原来是季红的闺房。
季红住在正屋也就是堂屋的后半截,用一块淡红色的的确凉布帘隔开。那布帘是薄薄的,就着台灯的灯光,易华能看到季红投在布帘上的侧影。独角辫高高的耸起,好看极了,同时耸起的还有侧影前方的胸脯,。这样的时候,易华总是心头荡漾着某种异样的感觉,甜蜜又有点慌乱,于是他赶紧走进自己的卧室。
这样的侧影后来成为易华剪纸的素材,可惜每次剪纸不成功,没有那份青春的韵味,是干瘪的,单薄的,线条也不优美。
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又有那次借纸的机缘,但天生腼腆的易华和季红交往并不多,除了“早”、“吃过了”之类的简单问候外,并没有多余的话。真正算作是深点交谈的是一个晚上,由招魂引发的。
第二节
那是一个初夏的夜晚,外面下着蒙蒙细雨,黄老师夫妇出去办事去了,季红在自己的小闺房里写作业,易华在灯下整理着白天记录的各种数据。
忽然一阵哀婉凄酸的女人的尖声音穿破夜空,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飘过,“魂---兮---归---来---”
这四个字是易华在第二遍时猜测出来的,当第一遍响起时,他就感到头皮发麻,全身渗得慌。特别是那“兮”字唇音太重,听起来有点像“嗦”,拉得很长。
易华停下笔,竖起耳朵,惊恐中等待着下一声到来。
“易老师,你出来一下,我好害怕。”堂屋里传来季红颤抖的声音。
易华抖抖索索的穿过厨房,看到季红坐在昏暗的灯下的小凳子上,瑟瑟发抖,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别怕,有我呢。”易华极力压制住内心的恐惧,壮着胆子说。
坐到季红对面后,他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这叫招魂。”季红挪过小板凳,靠近了。
“每次听到这个声音我就害怕。”季红继续说,“每次这个声音后面都是一个凄惨的故事,是下海捕鱼的人再也没有回来了,他们的家人就在过六七这天为他招魂。”
门外又响起了那凄楚的招魂的声音。
季红的肩膀在颤抖,易华有一种想把她揽入怀里的冲动,可他四肢僵硬,始终未去。
若干年后,易华总问自己,如果那次去搂她,她会拒绝吗?她在他怀里颤抖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感觉呢?
“最近课程紧吗?”易华不知道怎么说出这句话,连自己都感到突兀和不合时宜。
季红依然在恐惧中,过了好久似乎才听到这句话,回答道,“还好吧。”
外面招魂的声音已经停下了许久,估计是结束了。
季红好像已经不再害怕了,“易老师,我正好有一道数学题不会做,你能教教我吗?”说完掀起布帘进去拿了一本书出来。
“好呀!”易华高兴的答应着。
那是一道立体几何求体积的题目,易华在灯下认真的讲解。说完后,他们又谈起了一些英语、语文之类的话题。
季大鹏夫妇回来时,见到了易华在为季红辅导功课,很是高兴。
自此以后,辅导季红功课成了易华极其快乐的一件事。季红每天吃过晚饭,就把书包拿到易华的书桌上,一直到作业做完才回去。两人在一个台灯下,各看各的书,各写各的字,遇到有不懂的,易华就停下来给她讲解。
那年期末考试,季红竟然考了全班第一名,这是他们全家怎么也没想到的。当季红蹦蹦跳跳的进门报喜时,季大鹏眉飞色舞的说要下海弄些海鲜来奖励。虽然季红并不赞成父亲下海,但第二天晚上,桌子上还是摆满了各样的海鲜。那晚四个人都喝了酒。
放暑假的时候,季红找来一条小船,陪易华从义屯河一直划到海边,说去看日出,看海潮。这类的记忆一直新鲜的保留在易华的脑海里,而且时间愈长记忆愈清晰,就像刚刚发生过。
易华曾经多次问过自己,他和季红的这些交往算是初恋吗?不过每当这个时候,他又不自觉的摇摇头,仿佛用恋爱这样的字眼有点亵渎这姑娘了。
班车到义屯镇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街灯下,人们匆忙而嘈杂。易华向报亭的一位中年妇女打听旅店在哪里。那女人用手指了指街的那一边,“不远,几分钟的路。”
易华决定先住下来,明天再去农科二组黄老师家打听季红的消息。现在忽然觉得自己做事荒唐了,一门心思相见季红,可季红现在在不在农科二组也不清楚,如果在本地还不冤枉,倘若季红嫁的很远,比如上海,比如外地,那不是白忙乎了吗?还有,季红的丈夫发觉一个陌生男子千里迢迢来看她会怎么想呢?会给季红带来麻烦吗?好在有黄老师和季大鹏这张挡箭牌,就说顺道来看看他们的。想到这一层时,心里有点得意,于是盘算着明天带点什么礼物给黄老师,再顺便巧妙的为季红买点什么,而且要比黄老师夫妇的贵重却不让别人看出来。
当季红就要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时,易华有点犹豫了,现在的季红如果是一个体态臃肿的农村妇女,那么原先那个扎独角辫穿红衣服苗条的小姑娘的形象不是破坏了吗?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伤害。想到这一层,他又有点后悔了。
第三节
易华提着行李包向旅店走去,忽然一股清香,伴随着海水味道的清香迎面飘过来。是蛤蜊面的清香!是蛤蜊的清香!他立即兴奋起来。刚才那份犹豫,那份淡淡的后悔一扫而空。就冲着这蛤蜊的香味,他也不虚此行。现在他彻底明白了,季红这不过是一个符号,一个载体,他这次那么强烈的来义屯镇,只不是为了过去的那一份青春的情结。想到此,他释然了,摇摇头,不禁哑然失笑。
在南通,也能吃到蛤蜊面,但那已经不正宗了,或者说是不纯粹了,里面夹着别的太多的佐料,是一种混合型的蛤蜊香味。而义屯镇的蛤蜊面简约,直奔主题,除了蛤蜊之外,顶多漂几点葱花,香味是那么的地道。
面店就在街边,他点了一碗,津津有味的吃完,连面汤也没剩。吃面的时候满脑子是季大鹏在灶上下面,他和季红在一旁急不可待的张头张脑的画面,其中还有一幅是他和季红坐在晒盐场简陋的桌前吃蛤蜊面。
吃过面条,他哼着一首校园歌曲的调子向旅馆方向走去,远远就看到“义屯旅馆”的霓虹灯招牌在一闪一闪的。
就在他把目光从霓虹灯招牌拉回时,突然发觉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挺拔苗条的身材,红红的外衣,高高耸起的独角辫,走路时还有几分蹦蹦跳跳,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季红!”他失声的叫到。
那姑娘似乎也听到了他的喊声,回过头来看他。
真是季红!鸭蛋脸,浓浓的短眉,挺直的鼻梁,丰润的菱角形嘴唇,如果是白天一定还能看到嘴唇上桑葚半熟时的殷红。他长大了嘴巴。
“季红,还认识我吗?”他惊喜万分,又大声的对那姑娘问道,差不多是喊叫了。
那姑娘先是一愣神,后来咯咯笑过不停,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态,“你又把我当我妈了。”
“你是?”易华这时也回过神了,眼前这是一个小姑娘,季红再怎么说也是奔50的人了。认错了人肯定会尴尬,这样的经历好多人都有过,此时的易华正是这样。
“我是季小红,季红是我妈妈,好多人都说我和我妈年轻时一模一样。”
“你妈叫季红?是农科二组的季红?她妈妈也就是你外婆是上海知青黄老师?”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掩饰刚才的尴尬,易华自己都觉得说话太罗嗦,有点像绕口令。
“没错呀!你是?你是从南京来的吧?”那姑娘一副天真的样子。
“我是从南京来的,你怎么知道的?”易华有点激动,刚到义屯镇就遇到季红的女儿。
“不但知道你从南京来,还知道你叫易华。咯,咯,不礼貌了,应该叫你易叔。”
易华并不在乎别人称呼他大名小号的,“简直神了,是刘伯温重生。”
“易叔,很简单,我妈妈经常说到你,我还看过她的日记,还看过你的照片。”
“真的?小红,你妈现在还好吗?她还住在农科二组?现在在家吗?”易华急迫的问,想一口气把季红的情况都问出来。
“你来的不巧,她前天到上海我姥姥家了,过几天才能回来。”季小红问道,“易叔,你住下了吗?”
能找到季红已经很了不起了,至于她在上海并不重要,顶多多住两天。易华很高兴,说,“还没住下呢,这不往旅社走吗?”
“易叔,要不住到我家,在我家等我妈妈也方便。”
“哦,你家住哪儿?镇上?”
“不,就在三棵树。三棵树你知道吗?”她侧着脸看着他,怕他回绝,很在乎的样子。那神态像极了当年季红问他功课时。
看到了她耳边的秀发,易华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庞。季红有时候起身问他题目时,鬓角的长发会无意间碰到自己的脸庞,虽然很轻微,但在他的心里总会荡起层层涟漪,是那么的幸福。
“哦,三棵树我知道。”他努力的拉回思绪,不让小红看到他在想入非非,于是有点饶舌,“就是二组出口的地方,义屯河在那儿有个小码头,陆路在那儿交叉,从小桥出村,一边到义屯镇,一边到高岗上。那儿有三棵大榆树,据说是清朝时种的,都二三百年了。种树的那个清朝将军就埋在高岗上,墓前有个大碑,我和你妈还去拓过碑---”
“别说那碑了,我害怕坟茔。”季小红颤抖着肩膀,真像当年季红听到招魂声音时那样。
易华想,如果面前是季红的话,还是这么害怕,他会把她揽入怀里的。不过,又为自己的想法而汗颜。
说着话,季小红已经把他领出了镇子,到了通往农科二组的路上。二组离这里并不远,以前的小马路也就40分钟。现在看来是变化了,道路宽阔明亮,两旁偶尔还有人家灯火通明,右边的义屯河波光粼粼。看到义屯河,易华想起来了,镇上这一块的义屯河河边过去是坟地,但他没说出来,怕眼前的小姑娘害怕。他努力的找话说
“小红,你妈妈提到过我离开时,你妈妈躲在三棵树中间的老榆树后面抹眼泪的吗?”
话出口,他有点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暧昧,对一个晚辈讲似乎不妥。平时自认为说话还算得体,可今天语无伦次不是一次了,心头有点懊恼。
这次小红有点惊讶,睁大眼睛看着他,“你真看到我---妈妈躲在树后的?”
“我实习结束时,校车来接我,黄老师,刘队长,还有几个人来送我,提着行李一直送到了三棵树。你妈一早上学了,我没告诉她,你外祖父好像也有事,没送我。从出了门我就感觉后面有人在跟着我们,但我回头看了好几次也没看到是谁。就在临上车门的一刻,我一回头,看到大榆树后面你妈妈半张脸和那高高翘起的独角辫。”
“那你为什么不下来和我妈妈告别呢?”季小红低下头有点不满。
是呀,为什么不下来告个别呢?后来这个问题无数次被自己问过。是车上有校领导、老师,身边还有刘队长、黄老师等,怕他们误会,还有季红一定是偷偷逃学跑出来的,揭露出来怕她挨批评。这两条理由在最初的几年还能凑乎说服了自己,但随着年岁的增长,连自己也不相信了。或许人生就是由这样不经意的错误构成吧。他剩下的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你妈妈恨我吗?她日记里一定是哭鼻子了。”
“不告诉你。”她调皮的笑了。
路上有人和季小红打招呼,她的心思可能全在易叔身上,几次并没有答应人家,或者只是点点头。她问道
“易叔,说说和我妈第一次见面的情况吧。”季小红嘴角挂着坏坏的笑,易华在斜视里看到了。
“那是一个晚上,外面传来招魂凄楚---”
“不听,不听,”易华刚起个头,季小红嚷着,还是有点坏笑,“我看到的可不是这个版本。”
“那时哪有你呀?你看到了什么?”易华不觉大笑了。
“人家说看到日记的。”小嘴微微撅起,像极了季红耍小脾气时的模样。
“那么日记上是怎么写的?”易华希望在季红的日记里自己不至于太窘迫,可当小红说出了那三个字的时候,真的是无地自容,要知道这是从一个小辈嘴里说出的。
“借--手--纸。”说完,季小红咯咯的笑着向前跑去。或许是她自己也有点觉得揭一个上了年纪还是长辈的人的伤疤,有点过分,当易华赶上她的时候立即换了一个话题,并静心的做一个听众。
“易叔,谈谈你和我妈别的有趣的故事吧。”
“不告诉你,你不是看过你妈妈的日记吗?”
“那是我妈的一面之词。古人说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你就说说你们看海的故事吧,不过提醒你不准糊弄我,别落下偷萝卜的那一节呀。”
说到看海,易华还真想说出来,这个故事藏在心里多少年了,从来没有完整的说给人听过,尤其是那一份对于大海的思考对他后来人生观的形成有过重要影响,从来没有何人分享过。今天和看海的伙伴的女儿分享或许也是冥冥之中的约定吧。
第四节
在学校宿舍里,易华早就听别的同学吹嘘过大海日出是何等的壮观。在一望无际的海平面,突然一抖,一轮红日就跃出海面,天地为之光明,那是一种生命的诞生!是一种希望的诞生!这次来大海边实习,他就暗暗下定决心去看一看海上日出。
季红放暑假了,又考了全班第一名,他向季红谈到了这个打算。他约季红一道去主要是要找一个向导,虽然这里离海不远,但听说到海边骑自行车也得一两个小时,而且全是小路,不认识的人是很难摸到的,稍微耽误了功夫是看不到红日跃出海面的那一瞬间的。
“別骑车,我们坐船去,从门前的河里可以直接到海。”季红建议到。
于是他们悄悄的计划了。看日出除了要一条小船外,更重要的是要好天气。他留意报纸上的天气预报,确定了连续几天是晴天后,他们定下了时间。头天傍晚,季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借来一条小划子,把它藏在河边的芦苇里。吃晚饭时,约好明早4点钟上船。
那天夜里,他怎么也睡不踏实,夜里起来小解好几次,每次出来仰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大约那夜季红睡得也不咋样,差不多每次起床时都能听到她翻身的声音。
4点钟,月轮西沉,星汉灿烂,天地间一派静谧。他们蹑手蹑脚带好大门,静静的向小船走去。
季红轻轻一跳,跃上船头,然后伸手来拉他。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触到她的手指。她的手是冰凉的,但他的心却是激动的发烫。说有触电的感觉这样的话很老套,但却是最贴切的比喻。
上了船,季红在摇橹,他划桨。对于划桨他一点也不陌生,因为他的家乡也是一片水乡国泽。对于他娴熟的划船技巧,季红很吃惊并在事后给予了重重的表扬。
刚开始,两人小心翼翼的默默的,直到离家有四五里路了,不知道是谁起头,两人高声的唱到,“让我们荡起双桨---”
清脆快乐的歌声,飘荡在义屯河的两岸,更飘荡在两个年轻人明净的心空,而且永远飘荡在易华的心头。
歌声引来了河里别的赶海的船的注意,有一条船上的一个小伙子也应和着唱了起来。他们俩相视大笑,停止了歌声。
眼前的义屯河忽然变得宽阔,像一个醉汉随意的摇摆,在前方曲折的自由的流淌。
季红把船停在左岸。
“怎么不走了?”易华不解的问。
“到了。”
“到了?”易华还是不解。
“上岸吧。”季红跃上岸边,把缆绳拴在河岸高处的一根矮铁桩上,那里有一排这样的矮铁桩。
易华跟着上岸后才发现,义屯河堤到此戛然而止,连接河堤的是向左右无限延伸的海堤。眼前一大片滩涂,滩涂上有好多人在深一脚浅一脚的找着什么,不时拾起来放在身边的篓子里。
滩涂的尽头是一片深蓝色,与天连成一片。
“那蓝的发黑的是什么?”易华问道。
“那就是嗨呀!一会太阳就从那片蓝色的海洋上升起。”
“这就是海吗?”易华有点不相信,这与他梦想中的海相差也太遥远了。
天越来越亮。
“完了,”季红坐在堤上,“白跑了一趟。”
“怎么哪?太阳还没出来呢。”易华一直盯着前方的深蓝色,心想太阳公公此时一定还在海里睡懒觉呢。
“太阳都到晒屁股的时候了。”
季红说完不一会,果然东方的云雾渐渐淡开,露出了惨白的圆圆的太阳,有点像月亮。真的有一竹竿高了。又不一会,变得明亮了,明丽的阳光投在滩涂上,也投了过来,把易华的身影长长的投在义屯河里。
没有见到日出,两个人心里很沮丧。
“回去吧?”季红坐在地上问道。
回去?好不容易来一趟,而且又是自己的第一次看海,易华是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的,他意识到是自己的颓丧感染了季红,于是决定调节一下气氛。
他站起身,对着太阳,对着那一片蓝色,夸张的伸开双臂,喊道,“大海,我的母亲。”
季红笑了,是咯咯的笑,还有一点坏意,“别你妈的了,我妈不知道这时候急成什么样呢。”
“你骂我?看我怎么惩罚你。”易华做出挠痒痒的姿势。
季红猛地从地上爬起,迅速的向前跑去。易华在后面追赶,但又故意留有一段距离。
在早晨的海堤上,在初升的阳光里,两个年轻人跑着,笑着,追逐着。这道风景后来也成为易华许多次的剪纸和绘画素材。他有时想,如果当时有一个幸福的旁观者,一定能看到这幅幸福的画面。
季红停下了,一本正经的对易华说,“我们两个笨蛋,一点水一点干粮也没带。”
这倒提醒了易华,或许是太激动了,他出门前也忘记了这一茬。
“怎么办呢?”
“回去吧,好在义屯河的水还能对付着喝,不至于渴死。”
又要回去,易华还是不甘心。“好妹妹,陪陪我看看海吧,人家这是第一次见到海。”
这是易华第一次叫她妹妹,而且是好妹妹,以前最亲呢的称呼是小红。当“好妹妹”三个字出口时,自己也感到奇怪,觉得自己有点像红楼梦里的贾宝玉。
或许女孩子的心地都是柔软的吧,季红想了想,说,“前面好像有个旧盐场,不知道有没有人住,我们去找点水带在身边吧。”
这次不跑了,两个人并肩在海堤上走。
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海滩上忙碌的身影更多了,人们总是这样的从大自然怀里攫取财富。
易华提议到海边拾贝壳,被季红阻拦了。说外行人下去很危险,说不定哪里就有一个泥潭在等着你,一陷下去就再也上不来。
拐过一个小弯,看到前面远处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两人兴奋了,季红说,那就是旧盐场。
“望见山,断马腿”这句谚语在这里也是适用的,等两人赶到那原先黑乎乎的现在是一排房屋的地方时,两人都快累瘫了。太阳高高的悬在头上。季红耳边的长发贴在红扑扑的脸上,粉红的衬衫也贴在身上,胸脯越发高耸,并且在不停地起伏。易华竭力的想看她,可每次就停留一秒或许还没有,就竭力的移开目光。
第五节
这是一排用原木垒成的木屋,有十几间,有点像部队的营房,虽然陈旧但不失整洁。木屋的左右和后面是一人来高的石墙,围成了一个大院子。
季红坐在地上,易华上前喊门,拍遍了每间屋的门,一个人也没有,连一条狗叫都没有。他踱着步无奈的回到了季红身边坐下。
两人相视而坐。易华感到又累又渴又饿,快撑不住了。看来人类的忍耐力是有限的,不是什么豪言壮语能够解决的。这时的太阳添乱般越发毒辣了。
“我们会这样变成木乃伊吗?”季红有点担心了。
“怎么办呢?”易华看到季红的嘴唇露出了一道道纵向的红的裂纹,在桑葚一样的嘴唇上是那么的殷红,唇边干的发白。
忽然他想起来了,一骨碌跑到围墙边,踮着脚艰难的爬在围墙上。一看,哇!天不灭曹!院子里全是碧绿的蔬菜,尤其是靠墙边的是一墒翠绿的萝卜。
他扑登了几下就上了围墙,纵身跃下。接连拔了几棵大萝卜扔出墙外。
对于偷东西这可是第一次,原来偷东西这么有刺激,不只紧张更多的是快乐!奶奶的,难怪那些惯偷一上瘾就终生戒不掉。不过他告诫自己下不为例。
易华翻出石墙时比进来时费了更多的周折,难度好像更大,以至于把心爱的牛仔裤磨破了一个洞,那时候乞丐裤还不流行。
出来时,季红已经把几个萝卜去掉了叶子,聚在门口的一块地上。
易华拿起一个打算用裤脚拭去萝卜上面的泥巴,被季红夺了过去。只见她从头上取下一根发卡,用发卡尖在萝卜上纵向划两道对称的深痕,用指甲轻轻的找到开口,一撕,扯下一个半圆的萝卜皮,然后又把另一半撕下。
她捏着萝卜的下部,把剥好的递到易华嘴边。
易华说,“女士优先,你先来吧。”
“听话!快吃!”那口吻是坚定的,毋容置疑的。
这样的口气易华好多年没听见了,儿时在姐姐那里听到过,于是老老实实咬了一小口。
季红接过来自己也啃了一口。。
一边剥皮一边吃,一抵一口,一个萝卜不一会就没了。
这样你一口我一口的吃法,在若干年后,易华在闹别人洞房时也见过一次。不过那不是萝卜,是悬在线上的苹果。一对新人在众人的哄笑中,艰难又甜蜜的把苹果吃完。当时易华悄悄地出了洞房,面向东方的夜空,回味着这次海边吃萝卜的情景,眼里噙着泪花。
就在他们吃第三了萝卜时,一条黑影落在他们中间。两个人抬头一看,一位满脸沧桑,短发浓眉,身材中等结实的男子站在身边,那人身穿带背带的皮裤,身后背着一个大鱼篓。
易华心里那个后悔呀,当时拨好萝卜为什么不走的远远的呢?
“好家伙!偷吃我的萝卜。”那人说话时露出雪白得有点狰狞的牙齿。
“大爷,我们又渴又饿---这不---在等着你回来给钱吗?”易华有个优点,总在危急时刻会扯点小谎,或许这就叫急中生智吧。
不但他自己为这个小谎而得意,而且季红也有同感,因为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坏笑。但季红立即收敛了这个坏笑,站起身垂下头用脚尖在地上划着什么。
“大爷?谁是你大爷?跟我进屋,把萝卜也带进来。”那声音是坚定和沉着的,丝毫不容更改。
季红拽拽易华的衣角,示意他跑走。易华知道逃跑是徒劳的。
进屋后,易华对着半篓蛤蜊拍马屁道“多新鲜的蛤蜊呀!要是下面条绝对是一流的。”
“吃了我的萝卜,还要吃蛤蜊面?好家伙.”那男人又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不过这次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你们是哪里人?”男人一边把蛤蜊倒进水槽里一边问。
“他是南京来的,在我们大队做实习生。我是义屯镇农科大队二组的。”季红说到。
“哦,省城的?看来我这蛤蜊面不下还不行哩。”那男人摇摇头。
听到这话,季红冲易华做个鬼脸,示意他这件事有门。
易华打量屋里的陈设,虽然简陋,但很干净整洁,差不多是天天擦拭。
男人麻利的剖开蛤蜊,洗净后到厨房里下面了。
季红夸张的嗅着鼻子,跑进厨房,“大爷我帮你打下手?”
“谁是你大爷?我才35岁,叫我叔吧。”这句话一说出来,季红和易华两个人面面相觑。
易华想到南京城里许多35岁的人还像一个大男孩,不禁多看他几眼,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那天不但吃到了美味的蛤蜊面,临走时那位叔还给了一包干粮,是馒头切成片晒干的,这是易华第一次迟到的,还有一盐水瓶冷开水,尽管那水喝起来有点苦涩。
这次他们除了白吃白喝一顿外,还听到了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
一个在长在海边的小男孩,一年暑假时来盐场玩,结识了一个叫丽丽的小女孩。小女孩的父亲是负责晒盐场的排长,小女孩是放暑假跟母亲一道来探亲的。他们一道拾贝壳,在海边野跑,听海鸥的鸣叫,看涨潮,看日出,并相约明年暑假再见面。
后来这个小男孩经常来盐场玩,可那小女孩一直没再见面,第二年暑假也没来。年复一年,男孩渐渐长大了,盐场也关闭了转到了地方。这个男孩高中毕业后托了许多门路,以不要一分钱工资为前提,来照看盐场。他心中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哪一天盐场里能出现丽丽的身影。
冬去春来,他在盐场已经15个年头了,但那女孩还是没有来。不过他心里相信她某一天一定会出现在他身边。那个女孩喜欢吃蛤蜊,他坚持每天下海去拾新鲜的蛤蜊。
临分别的时候,那个叫叔的男人叮咛他们一会海潮来了,一定要站在海堤上,不能到海滩上去。
第六节
“海潮是什么样子?壮观吗?”易华问道。
季红不支声,低着头向前走。走出了老远,转身问道“你还会回来吗?”
“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别总是想着回来。”说这话时易华是那么的漫不在心。当多少年后,再一次次回忆季红的这个问话时,一直就像刚刚说过,并渐渐的滋长出愧疚。
“海---潮---来---了---”一个浑厚而低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一个人在呼喊,又像十几个人在接力。
“看!海潮来了!”季红兴奋的指着东边那一块蔚蓝色的地方,可易华怎么也看不到潮水。
易华问道“刚才是谁喊的?”
“是当地的渔民,提醒在海滩作业的人和在海边看海的。”
“海潮在哪?怎么看不到呀?”易华垫着脚尖使劲的向远方望去。
“一会就到。”季红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果然一会儿,易华看到那蔚蓝色渐渐向他们靠近,接着传来叽叽喳喳鸟儿的叫声。那声音不像平日早晨醒来时听到的枝头的鸟鸣那样清脆、单薄,而是嘈杂的,雄浑的,仿佛要把天地间充满。
白色的泡沫静静的从远处漫过来,是那样的辽阔、宏大、深远。泡沫的上空,几万只,不,是千万只,简直数不清的白色的海鸥上下飞舞、交织、搅拌着,有的箭一般的俯冲水面,有的又腾的飞向天空。
易华被眼前这么多鸟儿震惊了,他可从来没见到过这阵势。
“看!潮水来了”季红用手指着泡沫后面的海面。
只见一堵黑色的水墙,不,应该是海水堆成的山,横亘于天地间的山,推着白色的泡沫,迎面而来。
海潮越来越高,越来越大,颜色也渐渐的淡了,最后变成雪白的浪花,重重的摔在他们脚前的海滩上。他本能的向后退了几步。
摔在海滩上的潮水急速的回撤,然后裹着新的潮水又更猛烈的涌来,再更凶猛的摔在海滩上。那气势是那么的磅礴!易华激动不已,两只手掌早已拍疼了,他跳着!叫着!
眼前是波涛汹涌的银白的水的世界!是群殴上下舞动银色的鸟的世界!
几个大大的波涛之后,海水又静静的退回,鸟儿们也追逐浪花向深处飞去。面前的海滩又露出黑黝黝的底色,还有一块块明镜般的小水坑。
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那么多人背着鱼篓向滩涂深处走去,即兴从身边拾起各样的海产品。
海潮已经退回去很久了,但易华还没有从震撼中回来。他深深地感到,人在大海面前,在大自然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呀!心胸仿佛为之一下开朗宽阔了许多!
要不是季红笑着把他从梦里拖回,他还在那儿做着哲人一般的沉思呢。
回去的路上,易华有几次嚷着要下海亲手拾蛤蜊,还有那如硬币大小的小螃蟹成千上万的快速向海里跑去也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但总是被季红阻止了。最后她发狠说“你要是坚持下海,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到了海边而没有下海,没有光着脚丫在海滩上疯一回,也终究成为他久久的遗憾。
两个人走走停停,有时坐下来吃点干粮喝点水。每当易华把嘴唇靠近盐水瓶口喝水时,总想着瓶口上留有季红的唇香,心头便充满了甜蜜和慌乱。
回来的路上,两个人说着各自以前尤其是童年时代的故事,快乐的讲着笑着。不知不觉到了停船的码头,那时太阳已经西沉了。
小划子逆着义屯河往回走。血红的太阳把河水也染红了,河里面还有玫瑰红的或淡红色的云彩,好看极了。季红穿着红色的衬衫,像一支盛开的红茶花,或者是一株盛开的红珊瑚。
易华有时忘情的凝视着季红,只到她羞涩的低下头,低下红扑扑的脸蛋。这时他自己也不好意思的转过脸,从脸庞上的火扑扑也知道自己此时也一定是红红的脸。
离季红家越来越近了,两个人放慢了船速。此时兴奋渐渐落潮,代之而来的是害怕。
“我爸我妈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呢?”季红低着头小声说。
“他们会打你吗?”易华更多的是为她担心。
“不会的,如果打一顿到也好,是两讫了。”这回答叫易华有点忍俊不止。
季红没有一点想笑的意思“正因为每次我做错事他们都不打不骂,这更增加了我的负罪感。他们那伤心的目光比鞭子更厉害,抽着我的心。”
“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呀!打算看月亮呀!”后面一条船上传来季大鹏的声音,他们两吓一跳。季大鹏戴着草帽在摇橹,小船紧跟在他们后面。
“爸!你也下海的?”季红又惊又喜。
“快点回去吧!害的你爸半夜三更就爬起来。”季大鹏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原来头一天,易华向刘队长请假就引起了黄老师的注意。临晚时季红偷偷藏好一条船,他们就才出了八九不离十。于是季大鹏也借了一条船,一直在暗中跟着他们,他们小船被海潮托到岸上还是季大鹏拖下来的。
第七节
季小红津津有味的听着易叔和她妈妈的故事,没有插话也没提问。说完了,她走到河边,坐在石阶上看着波光发呆。
“小红,累了?还是易叔自顾自说的有点忘情了?”易华对着小姑娘的心思摸不透。
过了许久,季小红幽幽的说道,“男人总是粗心的,我妈的日记里记得可详细了,尤其是那大段的心理活动太细腻了。”
“傻丫头,我又不是你妈肚里的蛔虫,怎么能知道她的心理活动呢?”易华有点哭笑不得。
“你为什么就不能做她肚里的蛔虫呢?”季小红转身上了河堤,直直的盯着易华,面目有点狰狞。这样的表情季红是从来没有过的。易华有点手足无措。
小孩就是小孩,一会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用手一指,“看!这是什么地方?”
月光下三棵参天的大榆树拖着长长的黑漆漆的影子。
“三棵树!这么快就到三棵树了?”易华兴奋的向三棵树跑去,差点扔下手里的提包。
一转眼,小红也到了树边。
“小红,我离开的时候,你妈妈就是躲在这棵树后面的。”易华指着中间的那棵。
“是这样的吗?”季小红跑过去,将身子隐在树后面,露出半张脸和高高的独角辫。
易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这样的画面在他梦里和回忆里出现过不知多少次,而且每次都会悄悄的呼喊“季红,跟我回南京!”
想到这里,他不禁脱口而出“季红,我带你到南京!”
倚在树干上的季小红大颗大颗的落下了泪珠,那泪珠在月光中是那么的晶莹。
“易华!你这个笨蛋!”
这分明是季红的声音,虽然季红从来没骂过他,但要是骂的话一定就是这个声音!他赶紧上前,转到树后,可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呢?这人呢?”易华莫名其妙,这树后面也是路,一条通到高岗上的路。这路上一个影子也没有。
易华四下里看看,或许是刚才太激动,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加油站。此时,加油站正灯火通明。季小红说她家住在三棵树,难道就是那加油站?
他到了加油站,里面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正在看电视。易华向他打听附近有没有一个叫季小红的姑娘。
那男子调小了电视的声音,肯定的摇摇头。看着易华纠缠着不肯离去,那人嘴里有点不耐烦了。
这时从里间走出一个有点驼背的老人,仔细打量着易华。
易华看着他有点眼熟,再仔细看看那人额头上的黑痣,想起来了,“刘队长,还记得我吗?我是易华。”
“我看着像呢,你是南京的易老师?”
“嗯。”
“快进屋,是哪阵风把你吹来的?”
“我到南通来办点事,顺道想来这里看看你们,正好路上遇到了季红的女儿小红,是她把我领来的,可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就在那三棵树后面。”
刘队长忽然眉毛一拧,问道“哪个季红?又是哪个季小红?”
“就是季大鹏黄老师的女儿季红呀,季小红是季红的女儿。”
刘队长张大了嘴巴,看电视的男子也紧张的看着易华。
“对呀,就是那个喜欢穿红衣服,扎独角辫的季红-----”易华还要描述,被刘队长打断了。
“快别说。”然后出门到外面看看,回来后低声说,“季红早已死了,快三十年了,就是你离开后的第二年春上。”
这玩笑开大了吧?易华怎么也不相信,“怎么会呢?刚才---”说到这里,他不禁汗毛倒竖。他猛的想起来“易华你这个笨蛋”这句话不是季红又是谁呢?
他今天遇到的是季红,而不是什么季小红,易华,你真是一个笨蛋!他后悔的不行,向三棵树跑去。
季红高中快毕业那年,突然心脏病发作,说没就没了。这是一种隐性心脏病,不发时跟没事人一样。黄老师眼睛都哭瞎了,后来被照顾回上海老家,季大鹏也跟着一道去了。
易华在三棵树下立了很久很久,直到刘队长再三催促才回去。
当晚他是在加油站过夜的,打算明天去季红的坟头看看,还有原先他住过的季红家的老屋。
2013年11月29日完稿。
-全文完-
▷ 进入金陵叟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