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的小团圆
他出生于安静而蓊绿的夏季。他喜欢宅在家里,做土豆饼,坚持喝热白开,坚持素颜,经常自语,并享受独处的寂寞。他常常忘记自己是在梦里,还是一株妖娆的植物。他说,他叫七月。炽烈,凉薄是他盛开的姿态。而他心底最爱的确是微寒袅袅的冬天,那个漫天飞雪的冬天。他说,在这个快要过去的夏天,给你们讲述一个故事。亲爱的,用力听吧。
十年前,我与妈妈走散在乌鲁木齐飘雪的车站。
那年的我只有5岁,穿着爸爸在我生日送的绛紫色棉袄歇斯底里地哭喊,落下一雪地碎水,我拼命地追赶那趟已经启动的火车。我跟着那涤荡多年尘埃褪去光泽鲜亮墨绿的火车尾巴跑了很久,直到它消失不见,我还一直朝它远去的方向茫然所措地奔跑。然后摔倒在雪中,凄凄切切地哭泣,仿佛整个世界都离我远去了一般。大片大片地雪簌簌飘落,一点一点的覆盖了整个荒凉的市区,也覆盖了我声嘶力竭的哭声。
妈妈是南方人,在劳革期间,下乡到北方,认识了爸爸。当时妈妈和爸爸都是大龄青年,感情很好,结为连理,一年之后,重回南方,妈妈生下了我,因为是在七月,时值夏季,有炎热,有流火,还有薄薄的清凉,和妈妈的感情又在最浓烈的时候,所以爸爸取名叫我七月。意思是七月七,七夕永不分离,表示和妈妈白头偕老,恩爱不弃,百年好合。
社会不停地在动荡,爸爸和妈妈都是知识青年,爸爸被调到新疆修铁路,妈妈在南方,带着年幼的我,和外婆生活在一起,日子并不十分好过。妈妈长期和爸爸分居,沟通自然有了隔阂。每次爸爸电话打来,他们都会小吵,挂了电话,妈妈就会抱着枕头哭好半天。直到眼睛红肿,才肯去洗脸。
从我记事开始,印象中的爸爸只是瘦瘦的,高高的,戴着一副黑色眼镜,留着不长不短的头发,甚至有些蓬乱。对我却有着很和蔼的笑容。一年和爸爸难得聚一次,总共算下来还不超过六次。爸爸基本每年都回来,只有这次不是。妈妈就带着我去新疆工地上找爸爸。
我和妈妈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正在我疲惫困顿的时候,我看见爸爸传说中那片沙漠,漫天的黄,还有戈壁滩上的白杨笔直的矗立在那,任凭风雪洗礼,任凭孤寂无助,它只是默默地朝每个过客微笑,点头,赞美……我不知是悲伤是喜悦。我大呼着,如果看见了传说中的沙漠,也预示着很快能见到爸爸了。
妈妈也翻身朝窗外看去,白杨与我们背道而驰,妈妈多年隐晦的脸上终于有了气色,她嘴角挂着微笑,眉头也像生出新芽一般地舒展开来,仿佛丢弃了多年沉积的包袱。我是满心地欢喜,憧憬三个人小团圆的幸福时光。如果可能,希望这时间能够延伸到一万光年。
这样的路途又走了几小时,到乌鲁木齐,然后又坐了几小时的汽车才到咯什。爸爸早就计算好了时间,在那等了很久才等到我们。天色黯淡下去,爸爸帮妈妈拿着背包,一手拉着我,走了一大段泥泞之路,才看见灰褐色的房子。
南方三月,春暖花开,新疆地处高原,气候干燥,虽是三月,飞雪不断,酷寒绵延不绝。从生长南方的我,真有些受不了。整日呆在爸爸家,还是冻伤了手脚。爸爸每天拿棒棒油给我搓,效果不大。爸爸的工地开始忙碌起来,活繁多杂乱,照顾不了我们。妈妈怕我忍受不了寒冷,就带我回南京。
短暂的小团圆,成了这次永恒的离别。妈妈拿了很多行李,没有办法拉我的手,她千嘱咐万叮咛,一定要我拉紧她的衣服,不要走丢了。记得那天还下着雪,大片大片的雪花覆盖了整个乌鲁木齐的上空,我的小手冻的失去了知觉,不自觉的松开了妈妈的衣角。就在那惊诧一闪的念头,才下意识跟丢了。
和妈妈失散的那一晚上,我无家可归,蜷缩着身体躲在一处有灯光的宅门下,有阵阵香味飘出,饥寒交迫的晕倒在屋檐下。然而,命运总是在关上你的一扇门的同时再为你敞开另一扇窗。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床边坐着一个比妈妈年轻,比我大10岁左右的女孩子。她安详地看着我,喂我喝热牛奶,她慈眉善目,问我家在哪里?是不是饿坏了?
我呜呜拉拉地哭,妈妈去南方,我们在车站走散了,……呜呜……爸爸在新疆,具体在哪里,我不知道。小姐姐,你帮我找我妈妈好不好?呜呜……
我用力地哭着,止不住地悲伤倾泻如瀑布。她安慰我说,先吃东西,吃饱了才能找妈妈,你先在我们家住下来吧。不要难过了。
她天天带我去车站寻找妈妈。或许妈妈发现我不见了,会回来找我的,她不会丢下我一个独自去南方,她不会不要我的。几个月下来,毫无结果,小姐姐对我说,七月,或许走散了,就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你要自己学着生活啊,快点长大吧。
我面朝南国的天空,暗下誓言,我不能让自己一直这样悲伤下去,我要快快长大,去南国把失散的妈妈找回来,然后和爸爸还有小姐姐重逢,团圆,永不分离。
2. 我想起她的脸,便突然一下子老去了
啪嗒,一团毛茸茸闪亮亮的雪从房檐上掉落下来,不远处的树枝上也不时的有松茸的雪枝往下坠,乌鲁木齐的春天就这样悄然来临。
面对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小姐姐待我却同亲姐姐一般,让我温暖倍至。
小姐姐。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从未问过,只是习惯这样的称呼,我轻轻唤她。
她嚅啮了一声。回过头来冲我微笑。她眉目清秀,声音佳甜,梳着高高的马尾,暖如春阳的微笑立刻击碎了我整张阴郁的脸。自从失散了妈妈后,我没有再笑过,我试图找爸爸,也是徒然无功。
是不是炉壁的火又熄灭了?她轻声问我。我委屈地点点头。在南国不需要那些硬直枯糙的木柴,也没有厚实坚硬的壁膛。面对这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就连空气也是那么的稀薄。我试图使整个屋子暖和起来,擦燃了一遍又一遍的火柴,也没能使篝膛的火燃烧,觉得自己很没有用。
小姐姐轻熟地将那堆柴火支架起来,使膛内成虚空,在底部用一团蘸有麻油的棉纱点燃,扔到支架下,她又用扇子迅速扇风,火越燃越旺。我欢喜的尖叫起来。
说是初融的春雪,也是寒意绵绵。阿奶仍旧在火炕上熟睡,小姐姐给阿奶掖了一下被角。我推开一点门缝,外面的冷风劈门而入,我的脸上仿佛中了千万利箭。赶紧掩好门。窗外下起了零星的雪花。不知道何时才能春暖花开,明媚如南国。小姐姐从厨房端来一小盆土豆,说晚上要做土豆饼。她告诉我,土豆饼是从俄国传来的,非常耐饥,是寒冷天气的最好食物。
窗格子上有了薄薄的哈气,隐约可见大片的雪花。火炕上的阿奶,翻了一下身,咳嗽了两声。小姐姐喂阿奶喝些热水。小姐姐是孤儿,在她和我现在一样大的时候就被抛弃,阿奶见她聪明伶俐就捡回家中抚养,形同亲人。阿奶的年纪大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恶疾缠身,常常夜晚被病魔折腾的醒来,那几日我都睡不着,常常听她讲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没有头绪。
有次阿奶夜里要解手,喊她张兰,我才知道她的名字。阿奶夜里尿频,吃饭也吃不下去。怕是活不了几天了。阿奶把自己的金耳环,银饰全都取下来给小姐姐。再让小姐姐把她睡枕拿出来,我从来没有见她如此清醒地说过话,她说,这是她生前丈夫留下的和她自己卖垃圾的一笔存款,兰兰,你和七月都要上学啊。我知道我活不过今日了,以后你们自己保重。
话语简短,字字珠玑。小姐姐和我哇地都哭了。虽然我年幼但也听过西游记里所说过的回光返照,怕阿奶真的过不了今日啊。我和小姐姐轮流守在阿奶身边,寸步不离。下午五时,小姐姐在做阿奶最喜欢喝的拌汤。我握着阿奶的手,看着慈祥的她眯缝眼睛的和蔼,直到她全身痉挛,手脚颤栗,突然我就意识过来,疯狂的哭喊。阿奶再也没有醒过来,她面带微笑,如同沉睡一般,在这即将春初的日子里,睡了过去,不想任何人打扰。我生平第一次目睹死亡,略有惊恐。阿奶生前帮助过很多人,也收留过很多孩子,不过大都又被父母领走,或是病逝。而我和小姐姐又是众多人中唯一留下的两个孩子。我扑进小姐姐的怀里,失声痛哭,惊动了邻舍。阿奶下葬后的第三天,小姐姐仍旧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我想起她的脸,突然间便老去了。
3.一场悲欢离合就是一场闹剧
南国花开,生机盎然。喧闹的街道,明媚的阳光,一切是那么的清新。像睡久的孩子刚睁开惺忪的眼睛。我凭着小时候那点模糊残缺的记忆,辗转反侧摸到生我养我的南京。
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的光阴。我已经长成茁壮少年。我不再是那个整天哭鼻子,单薄的小男孩。我有着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坚韧。
张兰更是一个微妙帷幔需要男人呵护的女孩子,我对她不仅仅只是依恋,有着不可磨灭的情愫。我想要娶她,想要给她幸福。但是眼下,我还有件最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是我多年未曾完成的心愿。我写了封很长的信寄给张兰,我一定要找到失散多年的母亲,然后和爸爸团圆。
南京夫子庙重修。众多的建筑如雨后春笋般矗立,不再是那时候我记忆中的城市了。我在就近的咖啡厅找了工作,安顿好。业余花大量时间寻找。半年一无所获。
张兰不时的打来电话让我先回来,她打听到我爸爸所在的城市的工地了。我又匆匆往北飞。
下了火车。远远地就看见张兰和另一个男人站在一起向我挥手。这个男人是土生土长的新疆人,有着很好看的一双大眼睛。张兰给我介绍,这是她的新结交的男朋友,而我父亲的消息也是通过他所知道的。
周围的一切都黯淡下去了。我提不起高兴的劲头。心痛的就像匕首抵住咽喉,容不得你哽咽。张兰以为我病了,还像小时候那样用手去量我的额头。我第一次躲开了她的手。她有些惊慌。我说,走吧,我们回家。
一路上我都如寂静的冬眠。张兰和那个男人有说有笑。看得出她很爱这个男人。有着魅力的身材和气魄,让我也深深被他这种气质所折服。
男人的名字叫杰。是咯什第九工程的质检员。三年之前就和张兰相识了,也是街坊邻居介绍的。杰也是乌鲁木齐人,26岁还没成婚,家人着急,觉得张兰不错,就介绍给了他。杰在咯什工作,两人见过几次面,一直书信往来,交往甚深。原来,每次她看到某个人的来信都会眉眼笑开,我一问她,她会乐不思蜀地说,不告诉你,等你长大自然会明白。
我长大了,没再喊过她小姐姐。张兰是我对她的唯一称呼。她暗中托杰打听我爸爸的消息,一如既往的关心爱护我。只是她对待我的一直是小弟弟的身份。让我忍痛不禁。
简单收拾了几件行李。跟着杰去了咯什。天空是那么的阴霾,看不见一丝游尘。车开进了荒凉的沙漠里,隐约可见鲜少的行人,穿过这条黄沙遍地就到一个营寨。那里住着当地的村民,说着难懂的维吾尔语,还混杂着其他语言。这些少数民族多有粗暴,也有些和气的。杰用流利的维吾尔语和他们交流,我真怕他把我卖了。
片刻,他领我到了一个区。上面的大字写着第九工程局。印象中的这里不太相符合。记忆可以被时光磨平的。灰褐色的墙壁早就褪去了光泽,显得更加沧桑,陈旧不堪。在接待门口,有人通报,我们等了一会功夫,看见爸爸穿着军绿色大衣走了过来。他更加的苍老,脸上的皱纹像极了爬山虎,一直延伸到额头。细碎的白发清晰可见。他看见了我,愣了一下,脸上的喜悦浮出水面一般透彻。是七月吗?
爸爸,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你还能认出我?我泪眼朦胧,激动的心潮澎湃。
杰在一旁笑。我并没有扑进爸爸怀里,泪流不止。相反,我们如同久违的朋友,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淡定的审视着对方,多年来的蜕变。
爸爸说我长高了,也成熟了,问我不是和妈妈失散,如何又找到这里来了?我说,多亏了张兰和杰。我提及了妈妈。爸爸沉默不语。
我看见爸爸的屋子里晾着女人的衣服。他尴尬的往后推推,用布帘子遮起来。我心中便明白了。他给我一个地址和联系方式,让我去南京找妈妈。我说,我去过,那里和现在已经太不一样,很多东西都和记忆中的不太相似。
逗留几日,谢过杰,拜别父亲。就这样来来回回地又折腾在南京了。顺着地址,找到一家餐馆。我进去,里面的客人不是很多,冷冷清清的。服务员过来,请问您几个人?
我说,一个人。
您要点些什么?
来杯白开水。我是来找人的。
服务员笑了笑,哪有点白开水的?我赔笑了一下,请问老板娘在吗?
你找她有什么事吗?她不在。
……
三天之后,我又来到这家餐馆。一眼就看见柜台前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她还是老样子,长长的头发盘在脑门上,一丝不苟的的算着帐,她和父亲一样苍老许多。
服务员笑着迎上来。还要点一杯白开水?是来找我们老板吗?
我冲她笑笑。她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素净的皮肤画着淡淡的妆。很好看呢。我夸了她两句。她的脸居然红了起来。
母亲走近我身旁。难以交集的感情汹涌而出。妈妈。我轻言语重的喊了一声。她却轻描淡写的说,你认错人了。我的脑袋要炸开了,犹如五雷轰顶剧烈疼痛。在这瞬间万变的一刻,这一声妈妈饱含了我多少的心酸和绝望。
我说,我没有认错人。难道你忘记了在十几年前我们走散在乌鲁木齐的火车站,难道你忘记了?为什么失散之后,你不来找我?为什么我现在找到你,你却不认我?
你说够了没有?不要在这里影响我做生意。我说了,你真的认错人了。
我不相信爸爸给的地址会有误,我更不相信眼前这个毫无感情的女人是我妈妈所能说出的话。也许,也许,这一切只是一场闹剧,我真的认错人了。
4.
走出餐厅,外面飘起了小雨,让我想到了乌鲁木齐的雪,和失散的那个夜晚。泪再次黯然低垂。
等一下,你手机落桌子上了。
后面传来清脆银铃般的声音,是那个服务员。她面带微笑,把手机递给我连同一把碎花伞。
我说,谢谢你。伞就不用了。
她说,不要客气,你需要什么帮忙可以来找我。我叫娟子。我还要工作,先走了。娟子扭头离去。那把碎花伞牢牢攥在我手里。
五月的南京不算很热。我无家可归,四处流浪。晚上睡在公园的长石椅上,头枕着唯一的背包,那里不过几件衣服和一本杂志,这是我全部的家当。
在天桥上,我看见一群孩子追着一个妖媚艳妇要钱。她不给就拉着她精致华美的衣衫不让走。她厌恶地甩开他们,恶狠狠的骂了句,一群小混混滚开啦,给你们钱,快滚!她随手撒了几张票子,孩子们松开她,上前去抢。我观察了他们好久,路上行人大都很有同情心,随手会给他们扔几枚硬币。我看了眼羡。身上的钱都花光了,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饿的发慌。我看到他们仿佛看见了希望。
我蹲坐在天桥口,用哀怨的能够杀死人的眼神看着每一个过路的行人。几个小时过去了。我饿的几乎晕倒的时候,有个小女孩递给我了一块没吃完的面包。我连谢谢都忘记说,狼吞虎咽地吃。喉咙像扎了一真针疼痛,吃进去的东西一点也不能消化。我什么时候变的如此狼狈,落魄不堪。
“哐当”。地上又是一枚硬币。是一对情侣仍给我的。女孩子说,你看他多可怜啊,浑身脏兮兮地,是不是妈妈不要了。
这些话,我早就麻木了。在很小的时候,老师和其他小朋友都嘲笑我,说我家连块橡皮都买不起,教师瑟瑟的笑声,刺的我耳盲心疼。
我忽然就想起张兰。很想念她。我说过,我要让她过上最好的生活。可是,现在我的处境生不如死。我穷的身上连一毛钱也没有。
我天天来这里蹲点。沿街乞讨。利用人们怜悯赚来的少许钱只够我吃饭。我仍旧睡公园。逐渐我和那帮孩子混熟了。他们偷摸抢骗样样具备。我只会乞讨。在一个大孩子的唆使下,我学会了偷,第一次就偷来了一个lv的包,便宜卖给了二手包店,得了一笔小钱,尝到甜头头经常去偷。像吸上戒不掉的鸦片,很上瘾,也很过瘾。每次有所获得,就会和他们大餐小聚。
一天,最大的孩子(老大)给我们开会,我知道有一家很有钱,她的家有篱笆围成的墙,还有小院子,里面种了一些花,不过都枯萎了,像是很久没有人住,谁敢去偷啊?
伙计们都争先恐后的说我去。只有我沉默不语。那些孩子都太小了,最小的只有6岁,最大的也只有18岁,而我才15岁。最后,老大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
月光缭绕,夜深人静。
我们蹲在篱笆边商量如何行窃。他在外面接应我,我潜入。墙并不高,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翻进去。她家的小院子长着一株香樟树,突然就觉得有种熟悉的味道。以前,妈妈带我到香樟树下玩,给我讲故事,唱儿歌。
我愣在一旁,老大提醒了一下我,我就顺着香樟树往上爬,有一根细枝刚好伸向二楼的阳台,我小心翼翼的攀越过去。阳台的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借助月光,隐约可见屋子里的床上用床单裹着,很久没有人住过了。我我在屋子里没有找到小巧值钱的东西,一不留神碰倒了一张椅子,发出很大的声音。有小碎步上楼我立刻躲藏在床下。
灯亮了。我屏住呼吸。床底下厚厚的积土,弄的我满头是灰。我只看见一双脚,是女人的,看不见脸。
她走近床边,取下相框,用手在上面擦拭了又擦拭,接下来是一阵低泣。她喃喃自语,是你回来了吗?是你回来看我了吗?
她走后,我从床底下爬出来,用手电筒照着屋内每个角落,荡满了尘埃。这是一间空屋,很久没人住过了。只有那相框明光闪闪。相片是灰白的,一张娃娃笑脸,可爱,纯真。也许,相片上的这个孩子就是女主人的儿子吧。他和我竟有几分相似呢,特别是眼睛。我把相框重新放回去,转身,顺着香樟树滑下。
5.明天的明天
又到雪飘季节。总会想起乌鲁木齐的上空和张兰。听说张兰和杰一起来南京了。不过我们没有相见。我不想她看见我这样子,更不想让她知道我在行窃。等偷来一些钱做生意,我就洗手不干,光明正大的做人。
我在精品屋的橱窗里看见一块金属怀表,想把它买回来,在平安夜送给张兰。我幻想着张兰收到怀表的喜悦,我斗志昂扬的去行窃,也有失误的时候,不过我偷的都是小东西。被人打一顿。这些都没有什么。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漂泊。我想再去那个女人家偷些值钱的东西,用来过年。
我走到她家门下。夜已经很深了。我悄悄爬进去。看到墙上挂的那张照片,我却什么手也下不了。那个女人的哭声,悲痛绝望,就象毒瘤扎进我心里,挥抹不去。
那一瞬间,我动了恻隐之心,随手找来一块毛巾,把屋子大扫除一番。屋内焕然一新。我不知道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我只想让这个女人好受一点,以为这个男孩子回来过,不至于活在绝望中。
我每晚都去去帮她打扫房间。不被人知。有时候听到脚步声,我就躲在床下,听到她呼吸急促的声音,念安,你真的回来了吗?你真的回来看妈妈了?你看,屋子是你打扫的对吗?没有一丝尘土,你一定回来住了。我会捂嘴偷笑,等她离去,我再顺着香樟树滑下。周而复始。
圣诞节临近了,我除了给我最心爱的女子张兰送圣诞礼物之外,还为这个女人买了一条围巾。
平安夜这天,娟子突然打来电话,让我去饭店见老板娘,我拒绝了。那个妈妈早已在我心中灰飞烟灭。
我把怀表揣进怀里,等我把这条围巾给那女人送去,我就打电话给张兰,把这块怀表送给她。我蹑手蹑脚的翻进她家。照往常那样推开门,蹑手蹑脚的把那条围巾挂在相框上。准备离去。屋内的灯突然亮起来,我慌忙抓住窗外阳台上的小细枝往外滑,我一急用力太猛了,树枝咔嚓断开,我重重的摔了下去,那女人大喊,有贼,快捉贼。
我的一条腿好像骨折了,怎么站也站不起来,几个邻居闻声赶来,将我按在地上,我挣扎着,翻滚着,他们从我身上搜除了怀表,以为是我偷的,对我是一阵乱打。我顾不得疼痛,撕心裂肺的哭喊,还给我,那是我自己买给张兰的礼物。我一直为这间房子打扫的女主人,站在面前,厉声说,还你以后还敢来偷东西不?
我抬了一下头,惊呆了,她的语也没了声。我们彼此对目。这间屋子的女主人竟然是把我赶出餐厅的女老板。
她怀里抱着的相框滑落在地,摔成碎片,两张照片赫然印入眼睑,我看见背面是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正面是念安。
她号啕大哭起来。我以为是念安回来了,他是你弟弟,很早就夭折了,我失去了你,又失去了他,你回来了,我怕我再失去你,七月,妈妈对不起你。
我的眼皮一点一点沉下去,邻居四散,那块怀表扔在地上,我奋力爬去,我要告诉张兰,我一切安好。我完成了不被完成的心愿。
而那女人的声音也一点一点在我耳边黯淡下去。厚重的雪从天空坠落下来,像极了乌鲁木齐的上空,南京好久都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明天的明天又会在哪里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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