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何时开始有点怀旧了。首先是可以耐着性子听老娘唠叨那些陈年的故事，其次是爱随手翻翻昔日发黄的相片。这样就经常沉陷在过往里不能自拔。在物是人非里感叹时光的匆匆，在时光荏苒里冥想过客的足迹。

也许是突然明白了一些以前怀疑的东西，真的存在过。毕竟所谓陈年也不过六七十年，而老娘的这份琐碎里却有着不可替代的真实。没有家史就没有国史，没有真实也就没有历史。而真正的历史就应该在这母子的唠叨里传承。至于照片就更是最真实的记录，至少在没有ps技术以前如此。至于把它们变成电子文档，或用塑封包装起来，纵然不求传世，至少也的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过的证明。

面对这样的一首老歌，一件旧物，一张老照片，突然就觉得他们从时间的长河里跳了出来，带着过去的声光，画面和气味。似浓似淡，似陈似新，亦幻亦真。恍惚间将你也拉入了过去。

看着32个同学熟悉的面孔，仿佛回到了大学时光。只是很难想象他们现在的模样。倒是其中的已经作古的三个，留在记忆里的还是他们最后的面容，的确还有着当年熟悉的轮廓。反而是那几个据说飞黄腾达了的，却早断了联系，想象一下相见不相识的尴尬，其实也等于永别。

再看一张是狗妈妈哺育六个小狗的照片，妈妈慈祥孩子可爱，那憨态可掬其乐融融的样子，由不得你会心的笑起来。可笑过也是一样的伤感—就在拍照不久，小狗们各奔东西，不曾告别也无所谓再见。而狗妈妈更很快丧身车轮，此生就这样彻底诀别了。

仔细想，我们每天都在告别，经常都要永别。告别和永别，实在是太平常的事，几乎就是生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告别和永别了的人和物，并不等于消失，它们只是沉积在时间的淤泥里，暂时不被注意罢了。但只要你愿意，还可以找到它们，供你无聊时伤感，让你奋进时欢乐，让你忙碌停歇，睡梦里遗忘。

就说书信，以前是最常用的交流方式，到现在不永别也告别了。可翻看它们，还是会想起写信时的斟酌，收信时的焦灼，读信时的欣喜。如今方便了可也单调了，一通电话怎能演绎书信的那份急切？一个短信更彻底打消了风雪夜归人的那份惊喜。要是鲁迅活到现在，肯定也就不再有“两地书”的缠绵和柔情了。

再说粮票，布票，油票，工业票，应该说他们都是苦难岁月的象征。但看着他们，还是会想起粗粮细粮三七开的食堂生活，想起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单身日子，想起十几个同事一起凑的工业票买来的第一辆自行车。…..于是，那涩涩的苦里，也就有了一种回味的甜。

而更多的告别，却只有苦涩。也许可以再见，但却都知道希望的渺茫。就说也许不久，自己也会像母亲那样，和孙子说自己小时候的事，唠叨着说咱老家的小村子，村南有一条小河，河里有水，孩子们常在里面游泳抓鱼，那水很清澈捧起来就能喝。村西有个山丘，山上有大片树林，树林里有兔有鸟还有狐狸和刺猬。每到傍晚，袅袅炊烟，飘在蓝色的天空，那景色可真美啊。这时候，孙子也许会认为爷爷说的只是故事，毕竟这些事就像天方夜谭，实在再难让孙子见证。对他来说，所谓树就是博物馆玻璃柜的那个标本，所谓水就是聚酯瓶上的那张标签，至于蓝天，也就只是电视屏幕上的一道风景了。

其实，也有些告别了的东西，却未必真的会永别。就说已经退出历史舞台的o牌车，牌子是没了，特权却不会跟着永别。也许这正如我们不得不告别《阿q正传》《刘和珍君》和《药》，却不能告别鲁迅。果真能永别鲁迅曾诅咒的一切，中国也就不再是中国，中国人也就不再是中国人了。

再有，有些告别，也许只有庆幸，如艾滋病和癌症。也许不用多久，人类就可以将它们彻底攻克，让他们变成类似天花一样的历史沉积。甚至可以设想不远的未来，人类还能彻底告别死亡，永远进驻那个永恒不变的《极乐空间》。只是纵然这样，你会是其中的一员吗？你能有一张通往《极乐空间》的车票吗？

普希金说，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过去。而那过去了的，终将成为亲切的怀恋。戴望舒说，一切好东西都会永远存在，它们只是像冰一样凝结，有一天会像花儿一样重开。对此的理解，只能说诗人们只生活在诗歌的天堂，而非人类居住的大地。

现实里的很多事也会过去变成故事。而这些故去了的故事，有的被埋葬，有的被风干，有的被遗忘。为什么儿时的一些美好回忆，被现实冲洗得只剩疲倦？为什么昔日的一些好友，变成了现在的路人甲？怀恋或者会有，重开却很难见到。正如没有谁能把时间倒回去，纵然是最美的回忆，其中一定也夹杂着伤感和无奈。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谁都不能挽留住一个时代，人们只能在回忆里追怀。匆忙着追逐生活，疲惫了只想停顿一下，用单纯温暖自己，用回忆铺设未来，直到那一天撒手而去，回归尘埃！但愿到那时的尘埃，不再有新旧之分，不再有等级之别，甚至不再有历史和记忆，成为下一个轮回最基础最平等的造物！

母亲的时代已经过去，自己的时代正在经历，晚辈的时代还在预期。当技术还不能干预过去的历史，当政策还未禁止人们去想象和回忆，你还是自由的。于是，此刻面对这几个永别了的脸庞，面对这幸福的博美一家，只想在心底哼起《怀念战友》的旋律：天山脚下是我可爱的家乡，白杨树下住着我心上的姑娘，永别了亲爱的战友，我再不能见到你雄伟的身影，和蔼的脸庞。亲爱的战友，你再不能听我弹琴听我歌唱。

于木鱼宅

2013-12-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