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家大娘

在俺村里一提起俺大娘，老辈人当中没有不服气的，虽然母亲不怕她，但对她也是敬而远之。大爷和俺父亲是堂兄弟，俩人年龄相差20多岁。所以从俺记事起，感觉50岁的大娘就已经很老了，但她的小儿子和俺同岁。有一次俺俩在一块玩，因为抢一件东西相互推了几下，俺的力气大些，就把堂弟给推倒了，刚好被俺大娘看到，走到身边抓起俺一只胳膊，提起来就把俺摔了个四脚朝天的仰八叉，凑巧的是俺母亲也刚好赶来，气得她走到俺大娘身边把她一下子推了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在村里无论男女还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动俺大娘的，俺大娘还正准备开口说话，母亲就先声夺人地说；“你一个几十岁的老婆子和一个小孩子斗啥斗啊！两个小孩子在一起玩哪有不磕磕碰碰的……”

俺大娘声音有点怯地说：“咋啦，大孩子欺负小孩子（其实只大一个月）还不让管啦，你咋教育的孩子……”

母亲是文化人，也是聪明人，知道这种事不宜恋战，所以大娘刚开口说一句，她拉着俺的胳膊扭头就走。回到家母亲就向父亲申诉这事，父亲笑着说：“她就是喜欢护犊子，一辈子都不能吃亏的人，以后少理她就行了，你一个文化人和她一般见识干嘛。”从此后，母亲只要看到俺和堂弟在一起玩，立马就把俺叫开，留下无趣的堂弟站在那里挺落寞的。

一次，不知谁家的猪跑到了俺大娘的菜地里，连吃带拱地糟蹋了不少青菜，俺大娘从晚上各家烟囱开始冒烟的那个时间起，从村东头骂到村西头，差不多各家都吃完饭了，她才罢休，俺们小孩子听不懂她骂的都是啥话，但大人们都说，不就是一点青菜嘛，用得着骂的那么难听吗。其实俺大娘开始并没有骂，是先吆喝一遍，想让是谁家的猪谁家承认了，能赔点损失，但最后是没有人家敢承认。

偶尔会有小商小贩来村里卖水果和其它小商品，一般人家一是不跟卖家讲价钱，二是只要够秤就行。但俺大娘不一样，她能和人家讲半天的价格，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看你卖个苹果，哪有像你这样的，贵还不说，你看你这苹果上面都有疤痕……”一边说，还一边把苹果一个个拿起来又丢到一边，弄的口干舌燥的小贩到最后实在是又烦又累了，只好说：“好了。好了。你看卖你点东西比跑几个村子都累，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买主。”这还没完，等称秤的时候，秤杆子如果是平的，俺大娘就说：“你看你这秤，还低着头，哪里会行。”说完，还没等小贩反应过来，她就又拿起一个放了上去，秤杆子猛一下子翘了起来。小贩用手刚抓紧秤杆还没说话，俺大娘已经从秤钩上取下苹果，把准备好的钱往筐里一扔，扭头就走。母亲有时候在家里一说起这事，就说俺大娘是：“够本亏。”一下子把全家人都说笑了。

最恐怖的一次是在黄昏，俺大娘的嗓门高，骂声传的也就远：“俺日你个妈啊！是哪里来的野鬼啊，在这里吓唬俺儿子！你生前不得好死，死后也不得好报啊！你就是一个万人嫌万人骂的鬼东西啊！来世让你托成个畜生啊……”

在傍晚的瑟瑟寒风里，俺们听着有点瘆得慌，就问母亲：“妈。俺大娘在骂谁哩？”

“骂鬼。”

“骂鬼？鬼咋啦？”一脸的惊恐。

“她儿子不知道被啥东西给吓着了，就说是遇到鬼了。”

“妈，咱这儿真有鬼吗？”

“净是迷信，世上哪里有鬼。都是吓唬小孩子的。晚上不要出门了……”

因为工作关系，一晃都近20年没见过俺大娘了。离开家乡以后虽然偶尔也会回村里，但从不在家里过夜，当天回去吃过中午饭就走，农村的生活环境，总感觉不太习惯了。这次刚进村恰巧碰到了俺大娘，俺大娘的变化，只是感觉比印象中老了许多，但身子骨看着还是挺硬朗的。俺大娘的眼神还很好，本来是在路边坐着和几个老太太闲聊天，一看到俺走过去，赶快站了起来说：“小旺回家看你妈来了，都好多年没见着你啦。以前还是小孩子，你看看这么多年一下子长成大人了……”

俺大娘的嘴一直在动，说话的声音不清晰，如果不仔细听，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进家后俺问母亲俺大娘的近况，母亲却说：“她说话不清晰是她嘴里整天都嚼着一块布。”

“嚼块布干啥？”

“她说嘴要不停地嚼着东西，一停下来就会有鬼打她的嘴巴，脸就会肿老高。”

俺一下子笑了：“净是迷信，哪有鬼会打人嘴巴的。肯定是一种病，应该去看医生。”

母亲也笑了；“去看过了，大医院没钱去，小医院看不出病因，反正也不耽误吃喝。”

俺故意逗妈说：“妈，是不是俺大娘年轻的时候，那么好强，不肯吃亏，又爱骂人，所以才……”

“不许瞎说！年纪轻轻的知道啥。你三个堂兄弟，每个月一家只出50块钱够她零花的，就啥都不管了……”

俺大娘一辈子好强，如今却得了这种奇怪的病。虽然已是70岁的人了，除了血压有点高，身体还是满硬朗的。无论年轻时咋样，俺还是衷心祝福俺大娘长命百岁！晚年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