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近编纂政区大典,频频翻阅县志村史,每每看到辑录的禁赌碑文,联想到所居县城里赌馆林立,兴赌成风的境况,不由得便生发出许多感慨来。不妨照录一则原文。
郝家沟村禁赌碑
合社公议,严禁赌博,以安农业。盖闻赌博为祸盗之根由,破家产之利斧。我村俱以务农为生。奈有无耻之棍徒勾引良民子弟专务赌博,荡废产业,所以至于生事闯祸连累村中受害,因而合社公议严禁、自禁。以后四方地界、山圈草窑,俱系禁之。倘有无耻之徒硬赌强为,罚戏三天,猪一口,小使钱三千,麦一石。如不遵规定者,合社送官究治,决不宽待。如兹庶几风俗可振,人人悉皆归正矣。
后序,老坟莹及冬春麦苗。坟为先人之聚,麦为养生之本,固不可不禁也。
——牲口犯麦苗罚钱伍佰。
——牧羊犯坟莹罚钱叁佰。
咸丰十年岁庚申十三日立
令我顿生感喟的,不是碑文,也不是今昔的比对,而是立碑的那年头。
咸丰十年,正是兰儿姑娘将要因孀得势执掌怏怏天朝的年头。大清国祚细若游丝,群盗峰起,哀鸿遍野。四月,李秀成、陈玉成率太平军击溃清军江南大营,江浙一地成为苏福省。八月,太平军第二次大举西征。十一月,李秀成、李世贤、刘官芳三面大军包围祁门大营,曾国藩吓的写好了遗嘱,准备以身殉国。这年头,太平天国割据东南,捻回义军蹿扰西北,双方在大半个中国陈兵鏖战,国破家亡,民不聊生。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郝家沟村何以能偏安一隅,还神定气闲地淳正乡俗,训化子弟?令我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此地是世外桃园?能免遭昏聩纷乱的侵扰?揣着这一疑问,我实地考察了该村的历史沿革,尤使我感到惊骇的是那块禁赌碑竟然有着传奇般的经历。
为了表示对该碑的敬重,恕我沿用该碑出生时的年号。
咸丰108年,生产队里正闹食堂化,禁赌碑被几个社员抬到饲养室院里,四尺见方的碑面正好成了社员们的公共饭桌。
咸丰118年,上头号召破四旧,公社“红造司”头头命令两个红卫兵把禁赌碑一锤两开,做了司令部的茅板。
咸丰128年,禁赌碑不翼而飞,其时正叫喊着开放搞活,麻将乘势而起,终于迎来了其生命的春天,麻将产业化迅速跻身而为第五个现代化,麻将文化一跃而成中华文化中最为璀璨夺目的一朵奇葩。“吊口、通吃、杠头花;顶上、卡下、防对家”,“输了、赢了、和了;兴了、背了、荒了”,成了人们见面交流的口头语。从此,“打麻将”被优雅的美其名曰“学文件”,“棋牌馆”如雨后春笋一夜之间充斥大街小巷,成为合法的“会场”。
咸丰138年,有人在几百里开外的一处新落成的古迹景点赫然发现了已被修葺一新的禁赌碑,据说,经过专家考证,碑文是清代的一位状元避乱世来到郝家沟村小住时留的墨宝,有着非常高的书法艺术价值,还说,状元一生所书碑文墨宝仅有两块,另一块至今保存在台湾的故宫博物院。这一块可算的上是宝贝中的宝贝。正当其时,伴着麻将产业化后,教育也来了个产业化,村里的学校稀里哗啦说散就散,有小孩的人家不得不投人借贷花钱送礼送孩子到城里借读。一时之间小县城拥塞了全县多一半的人口,成为亘古未有的迁徙奇观,这壁厢:人满为患同怨叹。那壁厢:千村万户鬼唱歌。古老的郝家沟村也未能偏安,村民们纷纷打卷简单行李进城“伴读”。
咸丰148年,疮痍满身的禁赌碑随同一堆赃物被遣送回县里,原来是郝家沟村一个年轻赌徒,为筹赌资长期偷盗,于十几年前以五百元的价钱把石碑卖给文物贩子,案发后招供。郝家沟的村长代表村里领回了禁赌碑,暂时存放在城内东大街他新开的“棋牌馆”的墙角。是夜一场大火莫名而起,麻将一条街几被大火吞噬,石碑在瓦砾之间摊成了一堆石灰,极其悲壮地结束了它138岁的生命。事后,知情的人悄悄地传说,大火是一位年轻媳妇放的,根由是这家媳妇由乡下进城后很快迷恋上了打麻将,几天前把七岁的女儿和四岁的儿子反锁屋里后去“棋牌馆”里认真“学文件”,不曾想孩子玩打火机引发火灾,造成儿死女伤,媳妇气不过遂放火引燃了这几家“棋牌馆”。
而今一年,屈指算来当是咸丰153年,禁赌碑早已烟飞灰灭,棋牌馆依然春意葳蕤。
另续后序,祖坟上年年栽树,年年都被羊啃个精光。山上的麦地据说已退耕还林,实际是麦也不见树也不见,只见蒿草。正应了“好了歌”所说的: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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