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药苦

1

家里有猫的那一年，我一个人住东里间

有天夜里从炕头滚落，砸倒一辆自行车的同时

也把放在柜子上的一口砂锅碰了下来

没碎。但在砂锅的边沿，留下一个豁口

就像我第二天的谎言，显而易见

2

没人会在乎一只猫的感受

但是我会。很长一段时间

每次睡觉前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将那口砂锅

往柜子里面推一推，并且倒置

记得我曾跟母亲说过：从谁家借的

咱还给人家吧。母亲不让。后来才知道

在民间似乎有条不成文的规矩

借出去的砂锅还回去，会给人家心里添堵

3

熬中药：仔细地打开药包，抖动一下

生怕浪费一点儿，影响疗效

熬中药：一次性加足水，稍作浸泡

熬中药：武火攻，文火靠

熬中药：用一双长筷子压着搅

熬中药：满室生香

而从另外一间屋子里传出来几声咳嗽

4

头天夜里父母因为一点儿琐事发生了口角

我们都不知道。早晨醒来，父亲说母亲一宿没睡好

并说胸背疼。我同父亲一起陪母亲去医院

医生眼明，说都这么大岁数了再因生气

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吃副中药调理一下吧

不想母亲竟害怕了，她说中药太苦

一想起以前喝过的中药就想吐

我想这是真的，母亲在拒绝吃中药时的表情

简直就似在哭

将扎破的手指含在嘴里就不疼了

如豆灯火，还可以拨得更亮一些

那样，当我夜里被尿憋醒的时候

看见母亲映在墙上的影子

就不那么模糊了。她没那么做。其实

我对一个时代的记忆大多是些片断

随着时光的推移，有些会逐渐暗淡、消失

可是也有一些会变得越来越清晰

比如说母亲在油灯下缝补旧衣服

针线是虚幻的；她偶尔抬手

向后撩一下垂落额际的头发，也是虚幻的

真实的场景是：她不小心扎破了手指

然后把手指轻轻含在了嘴里

拥有一个秘密，我想说出来

11岁，读小学四年级。有一次

我从课桌底下捡到一瓣大蒜

鬼使神差地就用它在黑板旁的石灰墙上

写下一个女孩的名字。淡淡的擦痕

有蒜香味儿。前几天没什么，过了几天

那个名字就显现出来

——越来越真切。老师用板擦擦过几次

去不掉；也问过是谁写的，我没承认

后来，那个女孩用墨汁把她的名字涂黑

遭到老师批评，就退学了。我更不敢承认

再后来，学校大扫除

我拿一块碎玻璃仔细地去刮

那一大团墨迹。我受到了表扬

他们都说我是一个好孩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