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隆冬时节,北方的城市多少会显出一丝萧瑟寂寥的景象。才是下午的六时三刻,夜色已笼罩了这座城市。街道两旁的商店挂着厚大的棉布门帘,时不时被凛冽的寒风吹得“呼呼”作响。街上的行人匆匆穿梭于暮色中,来往的汽车悠闲地行驶在马路上。似乎穷人总是为了生存而生活,那些富人则在享受生活。但不论贫富,这都是一个令人伤感的季节。
银白色的灯光照得满屋子通明。他躺在床上,任刺眼的光线穿过自己灰褐色的瞳孔。一段时间后,眼部开始微微作痛。他用余光瞥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八点一刻。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顺势抛开被子,胡乱地擦了擦脸,披上那件旧的褪色的上衣,跑到街上去了。
他这几天的生活确实无聊到快要死去。每天的课都是同样的枯燥无味,只能在胡思乱想中打发掉。课外的时间大部分用来睡觉,也常常用不完。等到真正到了睡觉的时间,又感到异常兴奋,毫无半点睡意。第二天的课不是在睡梦中度过,就是任想象挥霍。这种极坏的状态在紧张的高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偏偏上了大学,轻松了许多,反而成了祸害。
“忙碌使人充实,闲散使人空虚。”他脑袋中反复出现着这句话。
这种漫无目的地行走将他内心的不安与空虚统统释放出来,抛给这个冷漠的世界,对于这个世界并无大碍,但对他而言,则是一种解脱。
走到一家杂货店前,摸了摸上衣的口袋。烟盒干瘪得像一团废纸。这时,才想起香烟一天前已吸完,于是掏出仅有的五元钱买了一盒morden。
街上过往的青年成双成对,如同比翼双飞的彩蝶。雄蝶用它那宽大的臂膀呵护着雌蝶的纤细,却没有注意到周围单身同伴的孤单。
“天气真冷啊!”
“回宿舍洗个热水澡,早早睡吧。”
……
这些平日里听起来温馨的话语今天令他感到无比羞耻。他的脸直红到耳根,手却冷地瑟瑟发抖。在这个寒风划破行人脸颊的伤感的季节,他的心痛得滴血。
即便滴干周身的血液,依然要独自承担心中的痛苦。他多么希望严酷的寒风将心上人温柔的话语送到他的耳边,哪怕是寒风刺耳,他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温暖。
可是,那心上人似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他们同处一班,彼此间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有时一节课上,他就坐在她的后面。她的乌黑柔顺的长发垂落在肩,遮挡了他的视线。冬日里温暖的阳关透过窗户,洒在她的长发上,映射出金色的光点。光点在密发间跳动,由上而下,仿佛一尾金色的鲤鱼从瀑布间跃然而下。偶尔的回眸一笑,是那样的娇小可爱。黑板上凌乱的字迹逐渐模糊起来,无尽的灵感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大脑。
静女其姝,立于楼隅。目不转睛,迷醉书里。
偶遇回眸,只在梦里。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他的千言万语只能倾注在短短的几行诗中,若要让她明白,却又带着几分爱你在心口难开的腼腆与羞涩。两心之间似乎隔着一层薄纱,一捅即破。但在真正领悟之前,却是天涯海角,相隔一方。
“杉鹄,昨天的笔记还在吗?能否借我看看。”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打断了他狂野的思绪,把他换回现实的课堂中来。
“哦,大概忘在了寝室。”他若有所思地答道。
“下次记得带上哦。我预定了,不要借给别人。”
“一定,一定。”他反复地答道,却将眼神躲避到了别处。耳根仿佛被火烧了似的。
其实,他哪里有什么笔记。整天的思绪都倾注在她的身上。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弦,使他没有半点心思写一个字。
(二)
回到寝室,沉寂地呆了一个下午。同舍的人都出去后,他在沉闷的空气中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用混沌的意识打发着一天中剩余的无聊时光。刺耳的电话铃声一遍遍地想着,他却无心去应答。或许电话是她打来的,或许她急着看昨天的笔记,或许……
他箭步般地冲到电话旁,却迟迟不敢将话筒拿起。他在犹豫,大脑飞速地运转着。“笔记!昨天的笔记!”他像疯子似的在舍友的书架上找寻那份决定他命运的笔记。愈是慌乱,愈是难找。《文学作品选》《文艺理论》《西方文论》……都他妈见鬼去吧。他彷佛听到爱人的呼唤,却又如身在梦境中般,发不出声来。
铃声戛然而止,寝室又重新恢复了墓穴般的沉寂。他呆坐在床边,像一个弃儿,默然无语。
当铃声再次响起时,他没有犹豫。即使没有昨天的笔记,即使让她知道自己在说谎。他也要说出心中压抑了许久的秘密。
“雪儿,我爱你!”
“请问杉鹄在吗?我是他父亲。”
他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喂,喂 。麻烦让杉鹄接电话……”
许久,他才回过神来,吞吞吐吐得答道:“哦、哦,我、我是,我、就是……”
电话那头的父亲听到后大发脾气:“臭小子不好好用功读书,整天迷迷糊糊。睡觉啊?还不滚出去读书!
他战战兢兢地应承了几句,用颤抖的双手放下话筒,泪水已夺眶而出。
他明白,终日与农具相伴的父亲在用粗俗的语言提醒他,这个家庭为他付出太多,而他理应为自己的堕落感到羞愧。
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子弟,依靠努力与机遇,才得以跃过龙门,离开祖辈们终生厮守的黄土地,走进众多学子梦寐以求的象牙塔。尽管在人才辈出的大学校园里,他长相平平,成绩一般,但是像所有对自己未来充满幻想的青年一样,他坚信,有朝一日,他能出人头地。
可现在,他却陷入了感情的纠葛中,内心狂野的欲望使他无法平心静气地读一本书。他的爱情,他的理想,他的未来似乎是一片渺茫。他真的不知道他的人生是该重新开始还是继续下去。
(三)
第二天早晨,当他路过学校广场旁的那排翻新过的窑洞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熟悉而有陌生的身影。
“杉鹄,前天的笔记我借阿龙的补抄过了,谢谢你啊。”
“哦,知道了。”
窑洞背倚着的山头上,一位英年早逝的作家静静地躺在那里。和煦的阳光洒在整个山头,同时也抚摸着作家冰冷的身躯。
“早晨,就从这里开始吧。”他自言自语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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