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根儿他娘跟上屁勒狐子了。
五间房浓密的夜雾里,这件新鲜事儿,通过夏夜的水汽儿蒸着、发着、漫着、延着,快嘴儿的人们就把这件*狐子事儿传开了,就像各家蒸饭冒出的烟汽儿,顺着草坯墙根儿往外冒着……
二根儿爹圪蹴在院子里的猪饲槽子边抽着旱烟儿一言不发,一声不吭,头一个赶到二根儿家的是三婶婶芸。
“娘呀呀,枪崩头的,咋就作孽上了。”芸婶的嘴儿比脚还快,人没进院,尖尖儿的嗓音就窜了进来。进了院儿就给二根儿爹的屁股蛋上锛了一脚。
“咋?”二根儿爹借着灯光瞅见三婶婶怒气冲冲样儿,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地瞪着小眼睛儿。
芸婶不稀罕操理他了,格撅格撅地进了二根儿家,她上炕盘脚就坐在二根儿娘的头起起,一把抓起二根儿娘冰一样的手。
“看看抽的,手爪子都硬厥厥儿啦,牲灵儿给你揍饭了莫?”
三婶婶芸大呼小叫地冲二根儿爹吼叫。
“她不餂。”从院子里传来沙哑的爷们儿声儿,象牛叫一般。“不吃,不餂,你个牲灵儿就不揍啦?”三婶婶气汹汹冲门外吼。说话间,八斤魁走进来,他进了东厢看见芸婶就问:
“狐子跟上了?”
“谁毬知道的。”三婶做着鬼脸样冲八斤魁抽侧,意思是说“小心跟上你。”
“依俄看,是五股叉子气的根儿吧。”二根儿爹排行老五,外号叫五股叉子。二根儿爹的老子生了五个娃,老大叫棍儿,二的叫二挠,三娃叫三股钊子,四小子夭了没名。八斤魁喜得叫二根儿爹的外号“五股叉子”。
“没准儿。”三婶搓着焐着二根儿娘的手。
八斤魁摸过炕沿边边儿冲着门外:“五股叉子你别回来啦!”说这话他猛地把手就伸进二根儿娘的被窝里。“来啊,大哥哥给你抓个屁勒狐子……”
“啊,戳你娘头远远的。”二根儿娘破锣嗓吼叫着,两只胳膊乱打乱掐乱搏愣,登时把个牙咬得咯吱咯吱响,牙膀子激起鹅蛋大的大疙瘩,那个带着哭腔的叫骂声真是有股仙儿气,圪碜人。发出了狐狸精舅舅的咯嚼:“胳肢咾儿的斤斤颤颤哟,裤裆尖儿的红红瓣瓣哟,叫俄草尖尖上走。*巴头儿的棍棍儿哟,火镰棉花心儿点点。狐狸精儿压断俄的腰节股,*逼娘娘的纸糊窗棂儿,捅破了天……”这一串串的胡话就像后草地的蒙语,三婶婶和八斤魁一句也没听懂,直吓得他俩倒退三步。惊叫道:
“咋啦,你真个儿,你娘的就跟上啦……”
五间房的夜真深了。黑蒙蒙、阴森森、湿漉漉,磨盘上的水珠珠儿放着点点星星的光亮儿,夜蜜蜂儿尖叫着,咕咕友惨笑着。“叽呢???哈哈哈哈,吱呀呀,嘿嘿嘿???”房檐头泥窝窝里的燕儿被吓的窜稀屎,得瑟成连毛蛋蛋了。猪圈里的小猪崽儿舔喝了洗汤儿一般,滚的那老母猪哼哼唧唧尿尿儿流。
“叫四奶奶,扎毬!”八斤魁恶狠狠地啐出一口浓包痰。浓包痰正好粘住一只绿豆蝇,那粘住的蝇翅翅扑棱棱挣扎着叫个寒碜,绿豆蝇圪抽着就死在了八斤魁的一口浓包痰里。
“坏了心肝的啊——啊——倒了八辈子的邪霉啦啊——”二根儿娘的一句人话后,又狐狸精姑姑的啼哭:“莜麦儿玲玲儿的馋猫逼逼,山药儿蛋蛋的黏糊蛆蛆儿,山洞洞儿的草糜子籽,一夏天后的雨下了个淫绵绵。自家儿的娃娃枯井里跳哒,死了骨肉儿的心肝,苦水肚肚里咽啊啊……”
三婶婶听着二根儿娘狐狸精姑姑的啼哭,像死了千百年的冤屈鬼魂一般悲悲惨惨,凄凄切切。三婶婶脑瓜皮儿发紧、发麻。八斤魁听了二根儿娘狐狸精姑姑的啼哭吓得蛋颤,后退几步出了东厢房,揪住二根儿爹的耳朵结结巴巴地压低嗓子眼儿使劲说:“叫,叫四奶奶,奶奶呀!来!来!”
二根儿爹从院子里窜进来奔着高高儿、窜着脚尖尖儿冲着炕上娘们叫:“扎,扎你,扎你!”
“*狐子,屁勒狐子。”三婶芸拍哒着屁股,捻着脚尖离开二根儿家。
五间房的夜就深透了,跑桥的猪娃儿歇了,上架的鸡儿盹了,趴窝的狗狗儿睡了。
二
四奶奶是跳大神的,是巫,年轻的时候是个*狐子,狐狸精。跟赵队长的儿子赵福勾勾搭搭成了奸,怀上了娃,待到入盆七个月的时候,四奶奶从场院里偷了半袋子豆,翻墙跌了一跤,胎就落了。从此就不会怀胎了。三十五岁那年四奶奶跟上屁勒狐子,她爹就把她撵出了家,神汉赵毛驴把四奶奶收留了,后来四奶奶就成了巫。四奶奶成了巫这就是五间房头档子神秘的事儿。赶走了四奶奶的狐子是神汉赵毛驴一生的最为值得炫耀事儿。破四旧立四新那阵子,神汉赵毛驴和四奶奶几年都不敢回五间房。跟屁勒狐子的人也少了,这也真邪乎。前几年不知咋的神汉赵毛驴和四奶奶又回来了,凡是大姑娘小媳妇跟上了狐子都找神汉赵毛驴和四奶奶扎一扎,把屁勒狐子从大姑娘小媳妇的身上逼出来,狐子一出来她们总好。赵毛驴和四奶奶成了治病的神仙。这回四奶奶,穿着她的那件红袍子扭着屁股窜着水蛇腰走进二根儿家,四奶奶虽然已经六十七八了,但是她还是腰身苗条儿,身段袭人,两眼闪闪发光,精壮神扬,一看就是活妖精。二根儿爹看见那红袍衣的四奶奶咧着大嘴就嚎哭起来。
八斤魁见二根儿爹嚎,看见三婶芸撇达着屁股直撇嘴,也嚎开了,四奶奶虽然成丈二和尚,但是就更加神气:“咋啦,作下甚事了?”
“二根儿,二根儿。”二根儿娘闹腾起来夹袄袄裂开着,下身没穿裤子,芸婶上前按也按不住,跳腾着一家灰气。这时候只听着咕咕友嘿嘿哈哈地笑个不停。五间房就后半夜了。
二根儿娘叫四奶奶扎了一回又一回,不知是逼出了屁勒狐子了还是累了,她糊里糊涂就睡着了。
五间房的夜雾就浓黑地压在了土房的房脊上和那些黝黑黝黑的杨树的树冠上。
四奶奶的巫事做成没做成,不是要紧的。到了后半夜人困马乏,二根儿爹圪窝在灶火仡佬儿也睡了。
三
不知什么时候鸡叫三遍,五间房的浓雾就散了。
白天的二根儿娘又回到了人间,好人似的穿好了衣裳下了炕,灶火坑里上灶堂,二根儿娘她要做饭呀。看见二根儿爹圪窝灶火坑一股鸡毛火冲上了脑袋,“戳毬一边去吧!”一脚锛在了二根儿爹的屁股沟上,梦中的二根儿爹,突然后腚沟儿挨了一脚板子,疼得他腾身跃起,“俄操死你娘的,*狐子!” 二根儿爹大骂的同时一把傐住二根儿娘的衣大襟,“你要老子的命呀?你连二根儿闹哪去了啊?你个圪崩头。”
“你去荷面去吧,奶奶我给你烙饼饼儿。” 二根儿娘身上有了人间烟火的味到了,说话也就像个活灵活现的女人了,二根儿爹看见她魂回魄落了,就听从地干着二根儿娘叫去荷面的活儿。两个人正在早晨起进入了五间房莜麦山药的人间味道里,四奶奶提着一条符走进了二根儿家。二根儿娘一见四奶奶手里的符,吓得嗷嗷乱叫,正在和面的手粘糊抹粣地挥舞着,把白面盆子踢翻了粘了一门框,一个高高儿二根儿娘就奔出了院儿。
四奶奶正要做巫事,白天来捉屁勒狐子的。
二根儿爹刚刚看见二根儿娘懂得人事儿了,被个提符的四奶奶吓惊了,心里好是憋屈和刻量儿,这时候,秀踢门进了西厢屋。对的四奶奶、二根儿爹说:“别闹腾了,是俄把二根儿藏起来。”
“咋啦?”一家人都怔住。二根儿娘被吓窜了,四奶奶、二根儿爹一愣怔。
“二根儿跟俄了,俄怀上啦。”秀儿一脸傲容,拨楞着头两个小抓揪揪辫辫儿毫不在乎蹿腾着。
八斤魁和三婶婶芸连骂带撅地进了院儿,“损着了!”“非出人命呀!”四奶奶手上的一把就糊在了秀儿的嘴上,“你才是屁勒狐子!”
“孽种!”二根儿爹的烟锅子把猪饲槽子敲的当当响。
芸婶婶快嘴问:“咋你俩就好呢?”
“咋啦,不成?”秀儿叫着纳闷。
八斤魁拍着大腿,“损着了……损着了……”
芸婶就一头栽进了锅壳廊的马粪堆里,满嘴骂人的狠话,“造孽。”“牲灵。”
四奶奶一听就尖叫着逃了。
八斤魁一把耗住秀,秀一脸红光,几个妊娠斑显得*情漂亮。八斤魁就拉秀出门:“去找杨老师去。”
“找他做甚?”
“俄跟你说不清。”
二根儿娘疯狂的抓自己的前胸,“啊——啊”地在院子疯叫。满脸满胸血勒乎乎的,像似自个儿挠的。
八斤魁拉着秀儿进了杨老师家已是半天了,天黑尽了才出来。
夏夜凉爽了起来,一丝的凉风吹着五间房所有的树枝杈上的叶叶儿沙沙地响,营子里显得格外安静,静谧。谁知道这暂时的静就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秀从杨老师家出来就快疯了,她才真跟上屁勒狐子了。
她仰着壳子对着黑蒙蒙的夜空:“老天爷爷啊,二根儿呀,爹呀娘呀!”
就是这个夜里,一桩人命案发生了,二根儿、二根儿爹、二根儿娘和秀儿都死了,死在一个院子里,都是砌茶刀砌的。后来公安人员勘查现场时,秀儿的手紧握着砌菜刀,二根儿爹的手里也紧握着砌菜刀,握刀的手拌都拌不开,硬是拌断了两根指头才把刀取下来。
后来,我问起在五间房当了一年老师的爹才知道,二根儿和秀儿是一个爹两个娘的亲姐弟。爹说:“这件事情跟屁勒狐子就不粘边儿。” 爹又想起了二根儿娘跟上屁勒狐子说这的狐狸精姑姑的疯话:
“莜麦儿玲玲儿的馋猫逼逼,山药儿蛋蛋的黏糊蛆蛆儿,山洞洞儿的草糜子籽,一夏天后的雨下了个淫绵绵。自家儿的娃娃枯井里跳哒,死了骨肉儿的心肝,苦水肚肚里咽啊啊……”
五间房的夏天就过去了,*狐狸子的事儿也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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