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蓝，没有云彩。太阳像个巨大而明亮的乒乓球一样，高高挂在天空，明晃晃的刺眼。太阳迸出的万道白光抖落着一浪高过一浪的热量，王英杰也不知道这灼热什么时候才能停歇一阵，空气都似乎有些焦糊的味道，整个城市似乎都像架在炭火上的蒸笼，蒸腾的雾气波浪般摇曳呼呼升起。

王英杰觉得眼里的水汽都快要被蒸干了，嗓子也焦躁干渴，大热的天，他实在不愿意来单位办公大楼。可不来办不了事啊。

王英杰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来工会主[xi]办公室了。

“英杰，你还年轻，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劝啊，你妈把你从大学供出来容易嘛，找对象你找谁不好，非要找个市场卖鸡蛋的？小商小贩太多了，今天我给你把证明开了，明天你又看上个卖鸭蛋、卖小葱的可咋办，所以啊，你还是多考虑考虑，等考虑成熟了，再来找我。”单位工会主[xi]和蔼耐心的劝导王英杰，让王英杰一次次要发作的心火慢慢降温。他知道，领导是以过来人的经验和见多识广为王英杰做思想工作。没有单位的证明，他是领不了结婚证的。

王英杰有些怪自己的嘴长。他不该把看上街道上卖鸡蛋的姑娘的事，告诉工会主[xi]。他愿意，人家姑娘家里还不一定愿意哩。

那是阳春三月份，王英杰闲暇无事，信步来到集贸市场，劁猪煽羊的、卖鸡仔的、卖锅碗瓢盆的、卖春韭、卖鸡蛋的熙熙攘攘，热闹的很。

王英杰喜欢吃鸡蛋，无论青皮、红皮还是白皮鸡蛋，煮的、炒的、荷包的、蒸蛋羹、鸡蛋饼、打蛋花，对于鸡蛋，王英杰无论那种吃法，都是百吃不厌。他好这一口。

王英杰是在买鸡蛋时，遇到那位姑娘的。一排卖鸡蛋的小贩集中在一起，那时，养鸡的人少，多是散养，没有规模，要么是用粗布缝的口袋，里面塞满麦秸草，把鸡蛋装在里面，这样鸡蛋不容易碎，只是布袋的口太小，人不容易瞅到鸡蛋，挑选起来也不方便；要么用篮子，装得多，里面也是麦秸草，只是鸡蛋一层层摆上，人可以看到鸡蛋。能看到就可以挑拣，城里的小市民多，精，光挑大的，往往剩些小的，极不好卖。

“大哥，就剩这几个了，你就买了吧，你买了，我也就可以回家了。”刚到这里，一位小商贩就开始兜售，王英杰一看，净是些个头小的鸡蛋，一看就没了兴趣。可一打量卖鸡蛋的人，王英杰登时呆住了，卖鸡蛋的是个姑娘，那弯弯眉毛、明眸善睐的眼神、高耸的鼻梁，无不透出一股灵气。这美的感觉像水一样慢慢浸透王英杰，漫遍全身，深深钻入王英杰的心里。王英杰就有些走不动步了，只是姑娘的脸蛋有些黑，刘海上粘了几根麦秸草，王英杰有些好笑，那像极电影镜头里插个草标卖身葬父的丫头映像。肤黑那是太阳暴晒的结果，除此，还真是个标致的姑娘。也许是早已婚嫁的婆娘，谁知道呢！王英杰暗自好笑自己，是来买鸡蛋来了，又不是选美来了。王英杰也不多讨价还价，把剩余的那十来个鸡蛋，全部买下，只是没有带篮子，不好拿，腆脸笑笑，打算放弃。“大哥，要不你连我的篮子也拿走，下次你买鸡蛋时，给我带来就行。”姑娘真诚地说道。“卖鸡蛋，还搭个篮子，”旁边的小贩讪笑着戏谑道。王英杰也不管那么多，想买谁的鸡蛋，是我的权利，与你何干。付了钱，提篮回家。

王英杰记得上一次，也是来找工会主[xi]开结婚证明，工会主[xi]还当面批评了他。“你说你啊王英杰，你看看像个啥，为了几个鸡蛋，还和人打架，你都是有文化的人，咋这么冲动呢，人家都找到单位来了。你看你同学李文斌，人家文质彬彬，找对象找了本单位的小张姑娘，两人恩恩爱爱，一起上下班，就是单位有个福利也是双份的！你看你，老是纠缠个小商小贩不放，我听说了，姑娘长得很俊，可这能顶饭吃啊？书是不是念到狗肚子去了！”王英杰嘴上不吭气，心里只是不服。“我喜欢，管得着嘛。”王英杰知道，同学李文斌的媳妇就是工会主[xi]给做的媒呢！主[xi]是个热心人，这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呢，王英杰不忍拂了主[xi]的面子，微微把嘴咧了一下，小张姑娘好是好，就是满脸坑坑洼洼，化妆品抹不匀时，一道道、一条条地让人看着就像面粉钻进有缝隙的案板，让人产生用笤把清扫一下的冲动。王英杰不说什么，退出了办公室。

王英杰当然知道，那次打架有点怪自己冲动。王英杰在还了鸡蛋篮子后，一来二往，和姑娘也渐渐熟络了起来，这种熟络也仅仅是卖家和买家长期建立的那种互信关系。鸡蛋新鲜不新鲜，是土鸡蛋还是饲料鸡蛋。王英杰是个有审美心里的年轻小子，他有一种保护弱者的心理，自己毕竟挣钱要比小贩们容易许多。只要是姑娘带来的鸡蛋，他只要需要，也是尽数拿走，形成了长期的固定买卖关系。

一次，王英杰又去市场买鸡蛋。刚到市场，就听到“你赔我鸡蛋，你赔我鸡蛋”略带哭腔的声音，王英杰一听，觉着耳熟，就信步走了过去，只见一个小年轻，自行车不小心撞翻了姑娘的鸡蛋篮子，部分鸡蛋滚出篮子，一地橙黄的黏糊糊的烂鸡蛋，摊在漆黑的柏油马路上，而不是摊在炉火旺盛的清油吱吱作响的锅底，也像极彩霞透出乌云一般黄灿灿，骑车小年轻不管不顾，骑车要走，姑娘拉着自行车的后座，不让离去。

“你找死啊，不就几个鸡蛋么，拉拉扯扯的干什么，我没有带钱，一会取钱回来给你赔！”小年轻把长长的头发甩了甩，厌恶地瞪着姑娘。这一瞪，像是能把姑娘生吞活剥、姑娘可以饶恕他似的。姑娘紧拉车座不放，小年轻急了，也许是平时骄纵惯了，带着强劲的掌风，一巴掌就直奔姑娘脸蛋，“呯”一声，可怜的姑娘脸上顿时五个手指印，指尖扫过姑娘的鼻子，那鼻血点点滴滴涌流而出，像开了个杂酱铺，弄了姑娘一个大花脸，狼狈得不能再狼狈了。

“可怜的姑娘”！王英杰心里一痛。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王英杰上去就是一顿狂揍，小年轻落荒而逃。英雄路见不平，也被小青年给挠得一缕缕伤痕，像是坚硬板结的土地，犁铧轻划过一般。歼敌一万自损三千，打架受伤，这是常有的事。不过那个小年轻肿脸跛腿，却也像老山前线退下的伤病，尽管不是为了保卫祖国，而是欺侮自己的兄弟姐妹。随后，小年轻还把王英杰告到了单位工会。王英杰以赔偿贰百元钱了事。

工会主[xi]只知道为个卖鸡蛋的小贩打架的事，其实他不知道的远不止这些，他要知道了，还不被王英杰气死，大骂王英杰流氓才怪。

那天，那姑娘眼见王英杰为了自己出手打报不平，很是感激，咱也得表示谢意，咱也得到单位作证以示那年青人是恶棍、是流氓、是无赖，而王英杰是英雄、是弘扬正气、是惩恶扬善。王英杰不大的出租房内，陈设简陋而凌乱，那姑娘感激平素鸡蛋生意的老主顾，这次又为自己英勇负伤，在出租屋内，又是帮王英杰清扫屋子、洗洗涮涮、收拾整理，又帮王英杰涂抹消炎的红药水，那是一种愧疚的心情，也许只有通过勤快的劳动才能报答王英杰对她生意的照顾和关键时刻的挺身而出，也有些许和王英杰因鸡蛋篮子被碰翻后和王英杰站在同一正义战线的自豪和肢体碰撞被打后的同病相怜。

王英杰看着忙前忙后的姑娘，享受着英雄救美的惬意和在关键时刻自己能出手伸张正义站在道德高地侠肝义胆的自豪。王英杰眯眼，蓝底白花的衫子和蓝色的裤子在眼前飘动，红绒鞋面的布鞋上还有怕鞋子掉了的鞋带横过脚面。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为了生计的小商小贩，要不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一个大姑娘谁愿站在街头为了蝇头小利斤斤计较而抛头露面呢！

“歇会吧，”王英杰招呼姑娘。脏乱差的出租屋整洁一新，一切回归原本该是整洁、井井有条和摆放不当的归位。姑娘因忙碌而快速奔走，小脸红扑扑的愈发可爱。王英杰略有因该是自己的劳动却让姑娘代劳的不安，双手抓住姑娘，热情而执拗地强迫其坐下，拿来香蕉水果慰劳姑娘，姑娘推推让让坚持不拿，反倒让王英杰和姑娘拉扯了一阵。

如果到此为止，姑娘顶多是助人为乐、乐善好施帮王英杰做了类似保姆的工作。工会主[xi]即使知道了，也不至于说王英杰有流氓行径。

燥热的天气、美丽的姑娘，王英杰只觉嗓子发干，尽管在自己的家里，有开水、饮料，但这种灼热、干渴和体内激荡奔流的热血使他不能自已。清清淩淩的姑娘越发使王英杰焦躁，王英杰似乎能听到自己血管爆裂的声音，那是原始的冲动和心灵的饥渴都到了最炙热的时候，那是火山喷发即将来临之时的地动山摇。姑娘面对眼睛里冒着烈焰的王英杰，顽强而激烈地抵抗着，意外、愤怒、惊惧使她的模样扭曲。激烈的反抗挣扎却成了娇羞的诱惑，越发激起王英杰的征服欲。

好像时间凝滞，王英杰也不知道搏斗了多久，双方都有些疲倦，姑娘也不喊不叫，只是左躲右闪，不让王英杰得逞。要是姑娘叫喊，隔壁就住着他同学李文斌两口子，王英杰也会放弃自己粗鲁暴行。姑娘眼瞪着王英杰，眼里有委屈、有愤怒、有恐惧，王英杰不管这些，只觉着怀里挣扎的姑娘鲜活的身子和无限的活力以及妙不可言的感受，他还不会这些，只是偶尔能把嘴紧贴住姑娘的嘴，旋即又被姑娘推开，虽然这样，王英杰也能渐渐触及到了迷蒙中渴望的那些部位……

“我不活了”姑娘一字一字冷冷地说道。

王英杰懊悔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我还是个人吗，是畜生、真是畜生，我和今天打架的那个小青年有什么区别呢?我还大学毕业是个受过教育的人。真不是人，真下流，王英杰想，完了，全完了。他恼悔地把头一下又一下地撞向墙壁，仿佛要把脑中的罪恶和下流撞击出来似的。

想着姑娘有可能像小青年那样到单位工会去告发他，去哭诉他卑鄙的罪行，哭诉他道德失范，哭诉他强迫妇女，那样自己在单位可就完蛋了。明天，他将像过街老鼠，在背后被人指指点点，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要是姑娘直接去公安局告发，那穿着制服的公安人员会开着警车，拉着刺耳的警笛，闪着忽明忽灭的警灯，给他带上银色的手链，并给他脖子上挂一个大大的纸牌，写上红色的大字“**犯”，甚至他都想到了自己被绑了双手，前边站一排端枪的武警战士，喊着瞄准射击的场景。对，那是给他吃几个“铁豆子”。

她会告吗？王英杰吃不准。

姑娘紧夹着双腿，像冰冷的石头一动不动，只能看到那汩汩的泪水，沿着眼角像股山泉流淌下来。

王英杰一把把姑娘拉起来，把衣服给姑娘披上。让姑娘遮盖住自己，也给姑娘一些自信和尊严。“对了，这么漂亮的姑娘，我娶了不就完了么！”王英杰这样想。他把毛巾递给姑娘，姑娘没接，用自己的衣角擦了擦眼泪，刚擦完，又涌了出来，姑娘背过身去，窸窸窣窣地把自己的衣服穿上了。

姑娘还是一言不发。

“我明天就去你家提亲，用八抬大轿把你给娶回来！当然，你要能看上我的话，我这里今后就是你的家，你当这里的女主人。”王英杰道。姑娘只是不吭气。“以后，你也不用去卖鸡蛋了，就给咱收拾收拾家，给咱带带孩子啥的，要是寂寞呢，就给咱生上十来八个的！”

“我又不是专门下崽的母猪，给你生十来八个的！”姑娘气极而笑。旋即又哭。“对，那就少生几个，三个行吧？”“就一个！”姑娘回道。

见姑娘开了口，破涕为笑，王英杰放下了心。买姑娘鸡蛋这么久了，还没见姑娘笑过，即使笑，那也只是对顾客的礼貌性的微笑。刚才，那一笑，多美。若说刚才应诺娶姑娘多少带有勉强、敷衍和欺骗的成份在里边，而当下，王英杰却坚定了信心，娶她！

自己刚才像个在草丛里寻觅路径的蛮牛，懵懵懂懂，胆怯而又自悔、失落和自责，而现在才明白过来，姑娘对他也有好感，虽然有抵抗，但也有包容。姑娘不可能对没有承诺的王英杰奉承迎合，她不是那种人。只是自己污了姑娘清白。要没有今天的事，姑娘也还待嫁闺中。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你叫我小芳就行。”王英杰不知道叫小芳的姑娘是不是都漂亮，就像那个歌里唱的那样，“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怪不怪，你说你回城了，姑娘再漂亮与你何干，小芳给了你温柔、给你爱，陪伴你度过了那个年代，可你只要能回城，还不是把姑娘给撇下了，唱什么唱衷心祝福你善良的姑娘，把她带回城不就完了么！有必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啊。”王英杰心里忿忿自道。

燥热已经褪去，“清爽”的感觉涌上来了。男女之间的这种事也真是奇怪，虽然他人生的第一次是在出租屋内和卖鸡蛋的小贩在赤手互博中完成，而不是在红幔帐内，烛火通明，姑娘娇羞的坐在婚床上，羞答答地等待他揭开红盖头，再含情脉脉地打量他，然后共度良宵。这种野性媾和向来为人不齿，这触犯了道德筑起的不可逾越的底线。他想，他这应该是先上车后买票或者是先结婚后恋爱那种男女亲密的关系吧。他明白在第一次买姑娘鸡蛋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姑娘，只是这种意识在刚才才渐渐清晰和明了，这也许就是一见钟情吧，他遇到了自己心仪的小商小贩——卖鸡蛋的姑娘小芳，“我谈恋爱了，幸福啊”王英杰心里道。王英杰拉了姑娘，出门直奔商场，他要他的小芳姑娘过得像个城里人。

太阳明亮而瘦小，悬挂的很高很高，那热一点也不像野地烤火那样，因离火堆远而稍凉，热像海浪一样一浪高过一浪，树木耷拉着脑袋，流浪狗伸长着舌头，呼哧呼哧喘着，涎水滴滴答答直落。大树荫凉里，退休的老头老太太们手持芭蕉大扇，呼呼地扇着，偶尔把那花花牌或是象棋子摔得山响。酷热包围着办公楼，可楼内，空调把一丝丝的凉气吹出来，把那灼热的空气阻隔在办公楼外。

“主[xi]，你就给我把证明开了吧，我们到时一定把喜糖送来，我们结婚的日子都定了呢！”王英杰恳求着工会主[xi]。工会主[xi]是老同志，多年打拼的经验和爱护年轻人的责任使他不能放松任何做思想工作的机会。明晃晃的没有几根头发的脑袋还梳着偏分头，睿智的眼睛里透着固执的眼神，也有对王英杰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忠告的愤慨。“英杰啊，我也给你踅摸着对象呢，我有个侄女，正上着电大，再有一年就毕业了，到时，我把她介绍给你。这段时间再不要和那个小贩来往了，不来往，也就淡了，也就没有瓜葛了，好好上班吧。你看看你同学李文斌，上次单位分鸡蛋，人家一分就是两份，你要找个小贩，那不就成了一份了？多考虑考虑吧。”

领导的关心、爱护和谆谆教导让王英杰恨不起工会主[xi]来。他不是有意刁难一个年轻人对爱情婚姻的渴望，那时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心，那是领导对员工的殷切期望，那是生活阅历丰富的经验让年轻人不要走弯路的教诲。一切都是为了王英杰好。可王英杰等不起啊，王英杰已经和小芳姑娘成双成对的出入了，不再回避自己一个堂堂的大学生找了一个卖鸡蛋的小贩的这个板上钉钉的事实，他是真心实意的要娶姑娘，他必须得负起这个责任。他要为小芳肚子里孕育的小生命的成长提供一个合法、合情、合理的理由。他要为小芳筑起一个温暖、强固的避风港湾。

他缺的就是工会开的有个红色坨坨的一纸证明。

太阳终于西斜落山了，晚霞一丝丝挂在西山，如斑斓的彩绸或者是画布，那是种即将落幕的美，深邃的黑蓝色渐渐湮没了最后一丝光亮。天黑了。

热气终于褪去，纳凉的人们三三两两从房间倾巢而出，享受丝丝凉风的清爽。

隔壁就是同学李文斌的家。李文斌出差了，得好几天才能回来了呢！也没见李文斌媳妇小张出来，神神秘秘整天蜷在家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王英杰本来打算把小芳介绍给他们两口子认识呢，可不碰巧，李文斌出差了。等他回来吧。

夜深了，暑气已完全褪去，可以回屋睡觉了。

小芳依偎在王英杰旁边，王英杰喜欢这个感觉，这种幸福的感觉要比雄心壮志、事业有成带来的那种虚荣和受到赞誉要真实许多。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子的，人人都当领导、人人都事业成功、出人头地，人人都当国家主[xi]那是显然不可能的事。王英杰看淡那些叫名利的东西，他胸无大志，安于温饱，他就喜欢和这个叫小芳的小贩过日子，他喜欢，谁又能拿他怎样？不像同学李文斌，人家有志气、有思想、有抱负，这在学校当学生时，也就体现了他活泛的人际关系。两人同时来到单位，李文斌早早就混了个队长当，整天忙忙碌碌出差、汇报、训话，王英杰依然是平头老百姓一个，尽管单位像他们这种名校毕业的学生还是凤毛麟角。

明天还得再去找工会开证明。王英杰要死缠烂打慢慢磨掉工会主[xi]的耐心，王英杰觉着自己有这个毅力。他想着工会主[xi]依然会笑眯眯地说，“你要好好考虑一下，考虑清楚了，下次就给你开证明。”王英杰想象中明天见工会主[xi]的那个场景。“领不领证其实有多重要呢，只要两人愿意，双方家长同意，其实是没有多大关系的，不领证只是孩子的出生证、上户口等麻烦事多。”

听说在别的国家，只要是孕妇在哪个地方出生，就享有孩子出生时所在国家或地区的户籍。可在中国，不但控制你做几个孩子父母的权力，甚至，没有那些证明，孩子就有可能是“黑户”，“黑户”，就是“黑户”，王英杰在黑暗中嘿嘿笑了。中国祖先发明的汉字真有意思，这样有意思的词汇也能创造出来。还真准确而形象地描绘了一个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上不了户口这样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

“你同学回来了，”小芳说道。

“不可能。”王英杰回道。

“真的，不信，你支楞耳朵听听。”

“瞎说，李文斌早上才走的。”

夜很静，万籁俱静的夜晚听起来似有千军万马奔腾，却又似什么声音也没有那般静谧，耳朵里除了唧唧唧唧的蛐蛐叫外，什么也听不到。

小芳黑暗中摸到王英杰的手掌，指了指同学李文斌家和自己家的界墙。“隔壁来了野男人，”小芳悄悄说道。王英杰半天还是没弄明白。王英杰把头从枕头上抬起，胳臂支起整个身体，侧了耳朵，细细静听。

“咯吱咯吱”的微小的声音隔着墙壁就传了过来，要不仔细，还真听不见。

那是木床不堪重负反抗的声音，又一阵“咯吱咯吱”，这种声音听起来是那么让人脸热心跳，王英杰当然明白这是做哪种运动的声音，它不同于一个人辗转难眠翻身的单调，它是规律的甚至还有些韵律，完全靠操作者自己把握，就像一个伟大指挥家，不管乐曲演奏多么复杂，指挥家都能调动起参与演奏的人，把一首乐曲演奏得淋漓尽致，高[chao]迭起，让人神魂颠倒，乐此不疲。

小芳依偎在王英杰的怀里，身子在瑟瑟颤抖，脸烧得厉害，心跳迅速加快，嗓子焦灼冒烟，就连血液也似乎要轰鸣起来。王英杰体味到了小芳的剧烈变化，身体也逐渐涨鼓，把小芳搂得更紧，那就像战士得到了冲锋的命令，即将赤膊冲锋陷阵。

然而，隔壁的“咯吱声”让小芳意识到，那是王英杰同学的媳妇在“偷人”。是件极不光彩的事，这使她产生了就像看到街上的公狗调戏母狗就想用砖砸开的念头。她一把推开了正打算激流勇进的王英杰。隔壁的这种“咯吱声”似乎是小芳自己在做见不得光的事情，似乎自己正在道德败坏。“咯吱咯吱”声音越来越快，幅度越拉越大。在寂静的夜里，犹如火车夜班通过道口，让道口值班的人，把栏杆放下避免伤害的那种轰鸣一样刺耳。良久，一切恢复平静。

“李文斌难道回来了？不可能，真的不可能。”王英杰知道，一来一回，至少得一个礼拜时间呢。愤怒、好奇、打抱不平，使王英杰穿衣起身，紧贴自己的房门，从门缝观察着，犹如革命时期的地下党员在为机密的会议瞭望把风一样。看看有没有敌人的侦查员或者探子在附近逡巡，探听消息。

“吱扭”一声，隔壁的人似乎把门开了一个细缝，似乎也在观察屋外的动静，“吱吱”，门又响了一下，这次王英杰能够估计得到，门里应该能出来一个人了。又是一阵寂静，一个身影从隔壁家里左顾右盼地溜了出来，蹑手蹑脚，贼头贼脑，借着路灯透过斑斑驳驳枝枝叉叉的疏影，那人像极了工会主[xi]的身板和惟妙惟肖的走路姿势，王英杰认得，那是工会主[xi]的大儿子“愣愣”。

工会主[xi]那和蔼而又威严的形象瞬间崩塌，那谆谆教导似乎也极具讽刺，自己把儿子都没管教好，溜门爬窗，私会有夫之妇，自己还装模做样的在做别人的思想工作。王英杰想。可现在又有多少孩子真正能听进父母的金玉良言和谆谆教诲呢！自己不也一样听不进领导的劝解么？他突然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羞辱，要是工会主[xi]知道儿子有这样的恶劣行径，不气死才怪。那张老脸还如何在单位混啊？他真替工会主[xi]惋惜和悲伤。

王英杰睁大眼睛，盯着黑黢黢的屋顶，叹了一口气。

明天，他想领着小芳一起去拜访工会主[xi]，再带上些小芳家新产的土鸡蛋，捎带把他儿子愣愣的事吐露一二，顺便把单位的证明给开了。小芳都快显怀了，工会主[xi]怕也不好再推辞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