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水镇白水河河沿的一束暮气,隐隐约约的沉默的流动成黄昏,日落的方向,只有倦鸟在孤单里飞翔。白水河有一座不知什么年代的拱桥连接着河的两岸,桥头一棵不知多少年的柳树,柳树总爱垂下发,发丝斜进水里,划出一道银亮的姿势,泄露出晚风的惊喜。
杨柳极爱这棵柳树,她常常单衣伫立在树下,看着白水静静流去的方向,被风撩起的衣衫,像秋浦上的静止的黄云,不发一言,向了一地的斜阳。杨柳常常站在这棵树下,一呆就是一天,知道杨老爹来寻她回家。而镇上的人已经能做到视而不见了。杨老爹也没办法啊,他和老伴年近半百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疼还来不及,更别说打骂了。杨老爹捶了捶僵直的腰,叹了一口气,随她去吧,只要她人好好的。
杨柳总是在如水的月光下,想念她的恋人——方航。她记起那年他带她去后山看枫叶,枫叶好红,红得似火,燃烧着两颗年轻的心;她记起夏日长长的午后,她和方航在白水河静静的垂钓,在跳跃的日光下,留下一大串笑声和一小滴幸福的泪水;她记得那年新秋,他和她一起躲过细雨的葡萄架,清凉的水汽弥漫在两张年轻的面孔之间,美丽的回忆渐渐将杨柳的睫毛濡湿。她记得是方航给了她第二次生命,那年深夜的一场大火无情的吞噬响水镇南街的大半房子,蔓延到她家,她躺在里面被浓浓的烟熏得奄奄一息,是方航冒着一次又一次生命的危险,三次冲入大火里,才把早已昏厥的她背出来。
方航长大后去了县城读书,可是他每天都跑回来,对她说着城里新鲜的一切,并带给她时新的衣裳和漂亮的头饰。他总是热切的对她讲述外面世界的风起云涌的起义、革命,即使她根本就不懂,但方航热烈的目光,总让她觉得革命是一件美好的事,压下了心里那隐隐泛起的不安。方航到底还是走了,杨柳觉得不应该阻止,怎么能去阻止一个热血男儿为国报效的热情呢?方航慷慨激昂的演说,连她的心也激荡的热血澎湃,所以杨柳没有阻止他,即使冷静下来,涌上心头那深沉的惶惶的不能言说的感觉折磨着她。方航走的那天,拉她到柳树下,轻轻地握着她的手:“杨柳,我要去加入国民党,赶走日本人,你在家里等我,我们以三年为期,到时我一定回来,好吗?”杨柳并不说话,静静的把脸依偎在他胸膛,离别的泪水浸湿了方航的衣,也浸湿了他的心。战争啊,战争,你除了使深爱的恋人人离别,是残酷的死亡,你还能是什么?
在院前,看那忧郁的紫藤萝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簌簌的,是芬芳的细雨,芬芳的泪啊,而白水依旧不知疲倦的日日夜夜的流向远方。
去年深夜的一场轰轰的雷雨,惊醒了熟睡中的杨柳,她彷佛觉得也怒吼的雷带走了她的灵魂,心里像是缺了一块那般难受,哀哀的垂泪到天明第二天,响水镇的才发现,昨夜的那场大雷雨,刮倒了许多大树,甚至桥头的那棵柳树被雷公愤怒的斩了腰,树身漆黑,隐隐有焦臭味,从此便说什么也不再发芽。杨柳伤心的抱住柳树大声的哭,每天都长长久久的站在斩了腰的柳树下,等它发芽,等它再抽出绿色的枝桠,从这一秋等到那一秋,只为等发芽的柳。
杨柳时常深夜来到桥边,她有时爬上柳树,坐在上面,将一头飞舞的长发,瀑布似的垂向河边,随风摆动,飘飘摇摇成秋天的柳,使幽幽的水面温柔的泛起细小的涟漪。
后来杨柳说什么也不再扎起长长的辫子,自从那个下午,被打渔的人家从白水河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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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以后,有一位中年人神色苍凉的用颤抖的手捂着斩了腰的柳树,他无声的流着泪,那是任何语言皆不拟的悲哀啊。在黄昏怜悯的阳光下,水面上倒影出一片绝望的美丽。直到夜色浸湿他的袖,如水一样漫过他的脖子,他才拄着拐杖,移动着一条腿向夜的深处走去。
白水镇街角有一个修鞋匠,补的鞋子结实耐用,只是从没听见过修鞋的师傅说过话,以至于年轻的人们都说他是哑巴,后来连听过他说话的人也认为他是一个哑巴。修鞋匠每晚在灯光里静静的坐着,做深了岁月,坐深了梦,梦里柳条摇摇摆摆的抚弄着平静的水面,拂动着他的心。
许多故事,在初始已经不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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